营地建在树林之间,条件还算不错,除了是在野外,生活没有其它不便,卫先生准备的东西非常充足,每天也有专人做饭,吃住完全不用操心。其它人平常也确实是以勘查人员的面目出现,想必也是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
到达营地的当天,我们便去了一个帐篷,我、父亲还有卫先生。帐篷里和其它帐篷基本一样,不同的地方是桌上铺着一张地图。走近后我看出,这不是全国的地图,应该只是这附近即依兰府的地图,因为卫先生说我们离依兰府不足百里。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了解依兰府,这张地图我完全看不懂。
但没有人会向我解释,因为父亲同意我留下,只允许我跟着看跟着听,算作是历练,但不允许真正插手任何事情。
卫先生指着地图向父亲介绍,他不再戴着那副深色眼镜后,我能够看到他的眼,判断他的年纪应该和父亲差不多,而青锋应该没有三十岁。
卫先生说:“我们按北斗七星的位置,在图上做了数百种假设,都无法确定满清的七星灯是在哪些位置。”
父亲沉思着,“这要实地堪查,要结合地貌和气场。”
卫先生忙说:“之前的风水师都有看过,如果先生要去,我会做安排,以勘探为由,还可以进到清兵控制的区域,但我们最好先圈定一些目标,毕竟这片区域实在太大,全部看完恐怕需要的时间太多。”
父亲疑惑地看着卫先生,“这怎么圈定目标?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卫先生变的惊讶,“难道不是专找那些风水合适的地方吗?”
“那你说说你们之前都是怎么找的。”
卫先生犹豫了一下,“我找过的风水师基本都说,七星灯所处位置,必是风水上好之地,所以我们都是去山水皆有的地方,但每一个风水师都是只能找出三两个位置,无法把七星阵拼全,而且他们找的位置也不尽相同,也没有在这些地方发现有什么不同的东西,更没有点着灯。”
父亲却看了看我,似乎在向卫先生解释的时候,也是在向我授艺,“也许他们被误导了,七星延气时的星灯位置虽然得是风水上佳之处,但七星阵重在意而不是形,如果按天上北斗七星的形状,这天下恐怕找不出一处这样的地方,星灯位置完全一致,而且每处又都有上佳的风水。”
卫先生愣了一下,“先生的意思是不能拘泥于形状?”
“不仅如此,也不要过分强调风水上佳,要知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生二十四山,阴阳有平衡,五行会相生相克。单独堪舆任一星灯风水,是可得出吉凶,但若将七星放在一起,纵使是七个风水皆佳的地方,此时也可能相冲相克,最后让这个七星阵变的极凶无比。”
卫先生的样子像是似懂非懂,我觉得连我理解起来都有难度,他在这方面的道行肯定不如我,结果他说:“先生说怎么办吧,全按你的吩咐来。”
父亲问:“这里最高的地方在哪儿?”
卫先生看着地图,用手指着一处,“这里,应该是五花顶子,高三千多尺。”
父亲点点头,“在布伦山脉上,应该差不多。”
我忙问:“布伦山是什么?”
“就是东兴安岭,这一带最高最长的长脉,在此处正好如张开的犄角,与松花江遥相呼应,中间夹的这块地方,就是依兰府,当年建州女真斡朵里部,在这里生活,后来因受北面其它部落侵袭,才不断南迁,斡朵里部就是……”
“父亲,我知道,是满清的祖先。”
父亲愣了一下,显然觉得他没教给过我,我不应该知道,但也没多问,而是看向卫先生,“那么我们就先去这里,五花顶子。”
卫先生有些惊讶,“去那儿?那里是最北面的地方,应该和七星阵没有关系,而且我们现在是在南面,离的相当的远,这一路又都是高山。”
“如果你想找到对方的七星阵,就必须到更高的地方纵览,你如果有合适的地方,也可以推荐。”
卫先生面露尴尬,“既然这样,那听从先生的。”
父亲又说:“你要多做一些准备,我们也许会在山顶呆很久。”
卫先生惊讶:“要多久?”
父亲面色凝重,“直到我看出可能存在的七星阵。”
卫先生点了点头,“那都需要我带什么东西?”
“我的背篓我会自己带上,你除了带一路的必用品之外,还要多带一些纸张,墨也要带足,我可能要画许多图。”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你不能去。”父亲突然看着我,“留在这里。”
我还想试着再请求一下,卫先生却抢着说,“好的,他不去,我派人看着他,你放心,一定会保证他的安全。”
卫先生离开帐篷,出去做去五花顶子的准备。
父亲仍站在地图前,表情沉重地看着。
我小心翼翼地问:“爹,是因为有危险,你才不带我去吗?”
父亲严肃地看着我,“到了这里,就是什么不做,也有危险,我留你下来,是不放心你就这样回去,你什么都不要再想,老老实实呆着,就是在帮我。”
我已经想好的话说不出来了,父亲已经这样说,我还怎么再求情?只好说:“那爹,你到底都会做些什么?”
父亲犹豫了一下,“好吧,这些可以告诉你,也算是再教你一些东西吧。其实,在我们祖传的风水术里,并没有这方面的内容,这都是我这些年自己研究摸索的,也许是些旁门左道,也许并不正确,但多知道一些,总没坏处。”
我惊讶地看着父亲,“爹,这么说你并没有把握帮他们?”
父亲笑了一下,“没有任何事会是十足的把握,他们既然找上门来,我也不妨试试,不然也枉费了我这些年的修行……何况,祖上欠他们的人情,早晚都要有人还,我还上了,你们后人不就再也不用受打扰了。”
我顿时有些激动,父亲用心良苦,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甚至连自己的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就接下了这个差事,“爹,你说吧,我会用心记住。”
父亲点点头,“站在高处,可以纵览地形全貌,还可以感受气场,即使是普通的堪舆,通常也会有这一步,这你应该知道。”
“是的,父亲,你这样就能看出七星的位置吗?”
父亲摇了摇头,“哪里会这么简单,要确定七星,要用很多办法,相当复杂,每一星的风水都要堪舆,每两个星,每三个星,每四个星,每五个星,每六个星,最后是七个星的冲合都要计算,所以在事实上,完全符合七星风水的地方基本不会存在,所以最后要重七星的神而非形,这样才有可能选出位置。”
我有些愕然,“如此说,就是位置其实根本不确定,那么这么大的地方,你怎么一个个找出来?”
“也许让我来选,我还真难以确定,但现在如果对方已选好,而且已经开始作法的话,那这七星所在之处肯定和其它地方会有不同,只要用心寻找,一定能发现端倪,所以找七星比定七星其实要容易。”
我有些明白,但还是说,“可你不也说过,七星延气,对方肯定不会在星位上点灯,也许什么标记都不会有,或者是种棵树就代表了是星灯,而这里应该到处都是树,你怎么能区分出来?”
“所以我才要去最高的地方,参照天上北斗七星的形状,去推算哪些地方有可能有星位,把它们全部画下来,再一一去找到它们现场堪舆,最后没有被排除掉的地方,就有可能是星位了。”
“那就是可能的地方会有很多?”
“也许几百个,也许几千个,也许也只有十几个,要看过了才能知道。”
父亲他们按照计划出发了,这营地里的人大概有三四十个,我没法细数只是估算。但在父亲离开后,我再看到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应该大部分的人都随着走了,包括卫先生和青锋。我被告诫不能乱跑,因为周围都是深山老林,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出现,我只要呆在帐篷里就不会有事,吃喝会有人提供。
但我哪里能坐得住?不到一天,我就心焦目乱起来,想去追父亲……哪敢!这可不是我从家里跟踪到哈尔滨,这一路都是深山老林,别说我一点儿都不熟悉,就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敢轻易独行。而且营地离五花顶子太远,他们至少准备了几天行程的东西,我孤身一人显然不可能前往。
但这不代表我不可以到外面走走,我不走远不走进深山老林不就行了?年轻人总是好奇心太强,但这并不代表着莽撞,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跑出去。
营地里能看到许多背篓,应该是卫先生手下的,他们要不停地进山,一些必须的东西肯定会准备。营地里的人过少,我的活动就容易避开他们的耳目。我偷偷拿了一个背篓,在里面放了水囊和一些干粮,又拿了一把砍刀……不是砍人的刀,是砍柴的,一尺多长,刀背很宽很厚,能当武器,又不会让人怀疑。
我的想法就是扮作一个进山采药的人,因为我得防止遇到别人甚至是清兵,到时我不能说我是勘探队的人,因为他们显然不会一个人单独活动,我这样做会弄巧成拙把整个队伍都暴露。说采药也许是个最好的借口。
一切都准备好后,我就趁人不注意,背着背篓悄悄溜出了营地。当然,我不会忘记再拿一个指南针,出了营地我便拿出来指认方向。我本想再去看看地图,卫先生的那张地图标注非常精细,但进了之前的那个帐篷,发现桌上空空的。地图不见了,应该是被卫先生拿走了,他们去五花顶子也要使用。
幸好我的记忆力还行,我记得卫先生说,五花顶子在北面,依兰府在东北向。往北全是东兴安岭的山脉,非常的不好走;而往东则会是平地居多,还有河流,虽然进入了依兰府的范围,但还有数十里路。
我便想,总不会那么巧,正好碰到依兰府的清兵吧?于是我决定往东去。
营地就在松花江畔,出了营地,往东没走多远,就出现了平原。我想,平原有啥好看的,而且没有草木遮掩,我基本始终是暴露在外面。又往北面看去,看到有大片树林的迹象,便想,我往北面去,进入树林后不要走太远,这样就不会到深山里。然后再往东走,幸许就会一直走在树林里,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事情果然像我想的这样,进了树林后,我发现这东北的树是真高,枝繁叶茂还密集,遮天蔽日,进来后如果不看指南针,很快就会辨不出方向。根本不用去想会被人发现,应该想的是万一你迷了路,如何让人能发现你?我现在不仅已经“隐身”,而且隐的过深,就算是呼救,恐怕都没人能看到。
在树林里走了一段时间,我就有些害怕起来,过来父亲带我游历,虽然也总是进山,但从没有过这样的深山。但我又不想放弃,心想我有指南针,只要沿着方向走,一定能走回去。何况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啥收获也没有就回去,心有不甘……可能有啥收获?我也说不上来,总不可能我一下就撞到星位吧?那倒是替父亲解决了麻烦,可这根本不可能。就是撞上了,我也认不出来。
可能是年轻人的天性,总是希望能有些奇遇,尤其父亲去了五花顶子,我却被留在营地,心里总有些不舒服,虽然知道父亲是为我好。但年轻人有几个不想做点儿惊天动地的大事,让自己的父母刮目相看的呢?
就这样,我踌躇满志地又走了一阵,什么也没有遇到,唯一的收获就是顺手采了一些草药。要说这深山老林真是好地方,平常地方难得一见的草药,在这里竟然发现了很多种,而且数量还不少。但我拿不了那么多,多了背起来会很重,我又不是真来采药的,就算药材再贵重再心有不舍,也得考虑行路方便,不能给自己增加负担,背一点儿是为了当幌子,让自己更像是个采药的。
但这一带可能确实如卫先生所说,被清兵管制了,所以不仅不会有人家,就是连猎人可能都不会有,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好东西没人采。
我觉得走的有些累时,便停下脚步,拿出水囊喝水也顺便休息。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算算大致应该有一个时辰,十几二十几里路该是有了。我便在犹豫,是继续往前走呢,还是换个方向绕回去?如果再往前,应该离依兰府越来越近,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就算我理由充分,可人家也不是傻瓜,虽然我非常想去依兰府看看,让卫先生说的那里那么神秘,充满吸引力。但连他的人都不敢轻易去,我去恐怕就太冒险了,要知道他的人肯定个个都是武艺超群。
就在这时,我听到远处有沙沙的声音,和我走路时踩在树叶上,或衣服擦到树叶时的声音很像。也许声音早前就有,但之前我自己也在走,根本不可能区分出来,现在我停下了,没有碰到任何树叶,可以肯定这声音不是我引起的。
也不会是风,这树林上空就像是帐篷,那些密集在一起的树枝,就是帐篷顶上的草,厚厚的,风根本刮不进来。如果是刮动它们整个在摇晃,那声音就得是山呼海啸,绝不会这样温柔。
有人或者是野兽,只有他们才能碰出这样的声音来。
这样一想,我紧张起来,急忙四下看了看,本想藏在树后,但树干只能挡住前面,我又不知道对方是从哪个方向来,如果是从我后面,我等于根本没藏。于是最后我钻进了灌木丛里,把整个人都埋在杂草里,这样对方如果不是从上空来,直接往下俯视,应该就不会那么容易看到我了。
我蹲在地上,蜷着身子,像个刺猬一样,手里紧紧握着砍刀,心想可别是什么野兽,听说森林里的野兽都很厉害,我能打得过吗?
沙沙声似乎一直都在,时重时轻,我一动不敢动,精神又高度紧张,一段时间后,什么也没发生,我就觉得自己有些恍惚,是一直有声响,还是我的脑子里自己在响?我根本分辨不出来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觉得背上震了一下,同时伴随着一些异样的声响。我无法分辨是什么,但我知道我背上背着背篓,此时它像座山一样压着我。我便慢慢扭过头去看,但只能看到背篓的侧面……这一侧好象什么也没有,便又扭动脖子去看另一侧……这一侧立刻就把我吓住了!
一支箭,插在背篓侧面,大部分已经插进了背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