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犯了一个错误。确切地说,是石铎犯的。
石铎下水时有两侧岸边可以选择,他选择游向哪一侧,我们自然也只能跟着。松花江在此地是西南东北的流向,结果他选择游向西岸。但在看到依兰府时,我才发现它在东岸,也就是我们现在和它隔江相望。
这江上自然不会有桥,而且好象也没看到有船,更重要的是依兰府虽临江而建,其实临的却不是松花江,而是此处的另一条江牡丹江。牡丹江由东南方向斜插而来,在此处与松花江交汇形成一个“人”字,而依兰府虽然离这个交叉点不远,但其实是处在那一“捺”上。从依兰府上船,要沿着牡丹江往下走一段,才能进入松花江里。也就是我们要先过松花江,然后再沿着牡丹江向前,才能到依兰府,但此时对岸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我疑惑地看向金韫妤,“我们怎么过去?”
石铎却抢着说:“小姐,我们先去矿场吧。”
矿场?我心里一惊,但不动声色,此时情况已有所不同,同患难时他们需要我的帮助,会把我当成盟友,如今脱险我则又变回俘虏。不仅我在寻思着如何逃脱,他们也会对我增加防范。我现在已不能随便说话,相信他们也不会轻易再向我泄露什么,比如这个矿场是什么。
果然,金韫妤只是表情严肃地看向石铎。
石铎又说:“小姐,规矩你懂的,就算回去,他也还是要被送去,既然我们走到了这里,正好顺路不就省了麻烦,而且可以看看有没有船。”
金韫妤犹豫了一下,看向我,“前面不远处有个煤矿,是归依兰府管的,这些年凡是闯进禁地里的人,都会被送到那里去挖煤,你暂时去那里,安全还是有保证的,等我回去和我爹说明,会把你再转到依兰府去。”
让我去挖煤?这就是保证我不会有事?我只能一脸惊讶地看着金韫妤,“我能问一句,去那里的人有再出来过的吗?”
金韫妤的表情非常尴尬,说不出话来。
石铎立刻出来解围,“我们小姐对你已经足够客气,不然我早把你捆起来押过去了,所以你最好还是识相点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还能说什么呢?显然要打,我肯定打不过他们,与其弄个鼻青脸肿,还不如体体面面的过去。
煤矿并不太远,大约也就走了一刻钟,也在江边不远,但河岸明显出现了一个凹槽,也不知是天然的,还是后期挖的,这样船停在里面完全被挡住,不走近了几乎看不出来。里面确实有船正是他们所希望的,他们肯定可以要到一艘,就能顺顺利利地回自己的家了,而我……
他们没有直接奔向船,而是先把我押往煤矿,石铎说他自己就行,但金韫妤似乎不放心,非要一起去,看那意思,就像石铎单独和我一起,会悄悄把我杀了。金韫妤如此担心,显然是因为她知道会发生什么,送过来的人肯定都下场很惨,这也让我对前景十分不看好,难道我会是例外吗?
结果我并没有看到煤矿,只看到了高高的围栏,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影晃动,这片区域是一大片树林,也许里面有土丘,但不容易看出来。煤矿也许是在土丘里,也许是要往地下挖,管它呢,我并不关心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但围这么高的栅栏,难道是为了显摆这里的树木多吗?
显然不是,栅栏要有两丈多高,每一根都是既高又直的参天大树砍出来的,而且一根接着一根几乎密不透风,里面的人就算想逃,恐怕也根本没有机会。围栏上我只看到有一道栅栏门,但关的紧紧的,我们走过去时,门突然就开了,但看起来却不是要欢迎我们。里面冲出了许多士兵,把我们团团围住,连金韫妤都有些惊讶,显然她也没有料到。
直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其实他的年纪可能不老,最多五十多岁,但不仅头发花白,更是有一嘴巴显眼的白胡子,让人第一感觉他的年龄很大。这个人走出来后,金韫妤才松了一口气,“顾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这个人是依兰府的官,金韫妤似乎应该称呼他的官职,所以看起来他不是官员,但金韫妤对他似乎也很尊重,表明不是一般的人。
这位顾先生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反问:“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金韫妤犹豫了一下,“我们抓了一个闯进来的人,顺路就把他送过来了。”
“那这之前你们在什么地方?”
金韫妤惊讶地瞪大了眼,我也有些惊讶,这个顾先生话里有话,明显对我们之前的行程有怀疑,可看金韫妤的表情,他似乎不应该知道才对。
顾先生接着又说:“大人今天一早回来了,说你们应该比他回来的早才对。但依兰府没有人见过你们回来,而大人在江上也没有见过你们的船。”
“这事很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金韫妤忙说。
“我知道,所以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回哪儿?”
“当然是依兰府,大人非常着急,派出许多人和船寻找你们,想不到竟然让我在这里等到了你们,我现在立刻向他飞鸽传书报平安。”
我又有些不解,如果金韫妤她爹派出了许多船,那一定是在松花江上,可我们一路沿江走来,一个船的影子也没看到过啊?
可金韫妤关注的事情好象和我不一样,她看向我,“那他呢?”
“当然是和我们一起回去。”
金韫妤和石铎都有些惊讶,金韫妤应该是惊喜,石铎则显然有些不满,“先生,按规定他应该进矿场才对。”
顾先生不屑地看了石铎一眼,“规定还不是我们定的?现在你们都要跟我回去,先在大人面前把这件事说清楚了再说。”
石铎似乎有些紧张,金韫妤则是一脸的疑惑,而我也愈加觉得不对,但没有人说话。士兵始终围着我们,就像我们都是囚犯,而不再仅仅是我。这根本无法理解,无论如何他们不应该这样对待金韫妤呀。
石铎看向金韫妤,“小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喝点儿水……”
顾先生立刻说:“你们需要的东西船上都有,现在我们立刻上船吧。”
我觉得石铎十分不情愿,没话找话似乎是想进栅栏里面,而顾先生却是不想让我们进去,金韫妤一直没表态,我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最后,看起来还是顾先生说着算,我们只能转身去岸边。我们都上了船,看起来却像是被押上去的,因为士兵始终围在我们身边,不允许我们单独行动。就是到了船上之后,士兵还是把我们围在中间,就像我们随时会跑掉一样。
我不相信金韫妤会怕这个顾先生,她爹可是依兰府最大的官。可她似乎对顾先生惟命是从,我觉得奇怪,在这么多人面前,又无法直接问她。
矿场到依兰府的路程,连半个时辰也没用上,这次下船,应该是到了真正的目的地。依兰府虽不大,但在这种到处都不见人烟的地方,也能称得上是繁华了,几百座房子还是有的。不过在街上行走时,我没看到一个平民装扮的人,看起来连这里的老百姓也都被赶走了,完全变成由士兵驻扎。
金大人的府衙与其它地方的也没太多不同,我在别处见过不少官府,包括我老家那里的。所以我对官府并不恐惧,倒是有些怕金大人,这个人第一次见一开口就要把我砍了,这第二次还不知道会再给我什么“惊喜”呢。
不过我先见识到的是骨肉情深,十指连心!金大人显然没有时间来过问我,他见到金韫妤就拉着她到了一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显然不仅仅是嘘寒问暖这么简单,但我离得远听不清,想悄悄靠近一些吧,士兵又紧紧押着我,我根本动弹不了。
石铎站在一侧,表情始终严峻,而春草看起来十分放松,再就是那个顾先生,他进来后也不用别人招呼,就直接走到里面的椅子上坐下,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金大人好象伸手向他示意了一下,但还是忙着去关切自己的女儿去了。
这父女俩总算叙完旧走了回来,可仍然没有人理我,金韫妤去和春草说着什么,而金大人则是站在石铎面前,问他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石铎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我们共同见证的那些事,他说的基本都不差;而他单独经历的,也都和他跟我们说的差不多。
金大人点了点头,夸奖了一下石铎保护金韫妤有功,然后就走到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你问题很大,真应该在当时就直接把你杀了。”
我目瞪口呆,果然又是“惊喜”,什么叫我的问题很大,我也救过你女儿啊,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凭什么又来指责我?
金大人却恶狠狠地看着我,“说,这些事到底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无奈地眨着眼,“你说那些怪事?我差点儿就死了,怎么会和我有关?”
“难道不是你搞出来的”
“我要真有那个本事,还会让你们把我抓到这儿来吗?”
金大人犹豫了一下,“听说你溺水后做了个奇怪的梦,现在把你能记得的都和我说一遍。”
毫无疑问,是金韫妤告诉他的,但我也有脾气啊,你说抓我就抓,说要杀就杀,现在又要问什么我就要回答,凭啥啊?“我不仅全记得,连每个细节都没忘,可这是我的梦,王法也管不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金韫妤忙说:“事情紧急,你快说吧,这对你也有好处。”
我眼睛一亮,“我说了,你们就能放我走吗?”
金大人的怒火又上来了,“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杀了,你还想和我讨价还价?”
“那我说了会立刻死,不说不是还能死的晚点儿?”
金大人瞪大了眼睛,但似乎被我说中了,说不出话来。
金韫妤又说:“好了,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你就不想弄清真相吗?”
我眨着眼,这倒也是,“可你们有办法弄清真相吗?”
“所以现在得多了解一些情况。”
我犹豫了一下,这确实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问题,告诉他们似乎对我也没坏处,我只是故意在较劲儿而已,现在金韫妤这样说了,我再拒绝恐怕就真有点儿不识时务,于是就把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没了,就这些?”金大人怀疑地看着我。
“你觉得我还应该再说些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那好吧,拉出去砍了。”
我……我要是不被士兵押着,真想上去揍他,这叫什么人呐!这干的是人事儿吗,翻脸比干那什么都快。
金韫妤又及时拦了下来,“爹,不能杀他。”
“他已经没用了,为什么不能杀他?”
“可事情还没弄清楚呢。”金韫妤说着看向顾先生,“顾先生,你说呢?”
顾先生始终在听,眉头紧皱,此时看着金大人,点了点头。金大人竟然走到了顾先生面前,而顾先生竟然没站起来,金大人又躬下身子,以便于顾先生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这完全不对啊,这个顾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连金大人这个至少是从四品的知府,都要对他如此恭敬。
我还在惊诧中,金大人已经走了回来,“好吧,先把他关起来。石铎,你负责看押,以后你别的事都不用做了,给我一刻不停地看着他!”
就这样,我又保住了命,被石铎还有其它清兵押着,离开了府衙。
金韫妤没有跟出来,只是在我走时说了一句,“你先老实地呆着,我们自会解决好,你不要弄巧成拙。”
话里的意思我自是明白,一方面是暗示她会想办法,毕竟她有保我没事的承诺;另一方面也是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关我的地方是个地牢诶,除了进出的门,剩下的都是土墙,人家把我往里一送,门关上,外面还有人守着,我就算有想法,又能怎么办?
地牢里中间有张桌子,桌子上放着油灯,旁边有一罐水。然后两侧墙角,一侧铺着草,是睡觉的地方,另一侧放着一个马桶。这样一个地方,如果没有意外,每天有人来送送饭,是可以把一个人一直关下去的。
我要在这里呆多久?金韫妤会想办法放我出去吗?我恐怕只能安心地等着了,不过比起在矿场里挖煤,这应该算是好的结果,至少我不用干活。
但这一段时间,我一直都是和金韫妤在一起,什么都是一块儿经历,好象也有了依赖感。现在突然就剩我自己,就有点儿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唉,我啥时才能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