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在车里,尹灿抱着我,我听到他说,羊水破了,我们现在去医院……
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我的心空茫茫的,仿佛游荡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漫天的黄沙席卷而来,我一个人,孤力无援,连哭都没有眼泪。裤子湿漉漉的,不知道流了多少羊水了。孩子在我子宫里生长了八个多月,我们一体共生,我每天感受着TA的拳打脚踢,我给TA读我喜欢的诗词,我已经看到了TA可爱的小模样,如果TA有什么意外,我的心一定会碎成渣渣……我不敢想。
在汽车轻微的颠簸中,我的子宫开始收缩,一阵一阵的疼痛袭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医院终于到了,我被人送到产科,直接找了一位姓刘的女医生,据说是公公的同学,还能扯上一点亲戚关系。
“你叫林悦是吧?你结婚我还去喝喜酒了,别紧张,平躺下来,脚放这里……”然后她给我检查,过了一会,她说,“宫口已经开了两指了,赶快去照B超,看看胎位正不正……”
我原本还希望可以保胎到足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生了。
又去了B超室。
检查结果是,胎儿头朝上,脐带绕颈两周,顺产希望渺茫。
婆婆着急地对刘医生说,“不能顺,那就剖吧,麻烦你尽快帮我们安排吧!”
“今天下午的手术已经排满了,我看看能不能再加一台,你们先去把该做的检查做完……”刘医生边说边开了一叠单子。
然后又抽血,量血压,做心电图,做胎监。医生说胎动很少,可能缺氧,又让我吸氧。
做完所有检查,就在待产室里等着。我不跟任何人说话,除了医生。爸爸,哥哥和公公在走廊上等着,妈妈和婆婆分头去准备生产后需要的东西。
“对不起,我没想到没弄会成这样……”尹灿坐在床边,喃喃说,“别担心,孩子一定没事的……”
我平躺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旁边一同待产的两个孕妇叫得惊天动地,和她们比起来,我平静得格格不入。
过了半小时,刘医生过来了,她拿着我的心电图说:“林悦,你的心电图有问题啊,你平时有没有胸闷气短的感觉?”
我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今天我晕倒了,晕倒之前感觉呼吸困难,上不来气。我以前得过心肌炎,不过早就没事了,几次孕检都没有问题。”
刘医生的脸色变得严肃,思考了一会说,“我们医院医疗设备不全,万一出现紧急情况,大人孩子都会很危险,安全起见,你们还是去大医院吧!我去跟尹校长商量一下,让他赶快找熟人联系医院……”
她还没说完,旁边的助产士突然大叫,“刘医生,胎儿心跳突然降了好多,只有90了……”
我一听就急了,大声说,“刘医生,我不转院,给我刨吧,越快越好……”
从这里到市医院,就算不堵车也要三个小时,如果堵车更遥遥无期,我怕时间拖久了孩子有危险,只要孩子平安生下来,就算豁出我的性命我也愿意。
刘医生吩咐护士先给我挂上增强心肌的营养针,便又出去了,跟家属们商量怎么办。隔着门,我听见尹灿很大声地说:“还用问吗,肯定是保大人!”然后他的声音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了。
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在煎熬和等待中,刘医生终于再次出现了,我像看到救星般眼巴巴地看着她,只等她开口,下一秒就准备迈进手术室。她却一脸遗憾地告诉我:“林悦,你的手术我做不了,麻醉师不肯签字,你只能转院了。”
“为什么?”我大叫。
“麻醉师不签字,我也没办法!”她表示爱莫能助。
“我不打麻药,行了吧?就这样刨吧,我不怕,我能扛得住!”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激动地大叫。
刘医生的眼眶也红了,她说:“我再去跟麻醉师说说看,你千万别激动,会影响到胎儿的。”
2
下午五点,我终于进了手术室。
麻醉师是女的,看起来挺年轻。她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只露出两只眼睛,斜斜地看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冷冰冰地说:“你打算生刨?你以为你很伟大吗?”
我没有说话。
她继续用冷冰冰的声音指示我侧躺着,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弓着背。我一一照做。
我感觉有根针从背后刺了进来,很疼,但可以忍受。没多久下半身就没感觉了。
刘医生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开始手术,旁边几个护士不时开些小玩笑,手下动作不停,我隔着身上盖的绿布看过去,她们几个像是在我身上搓麻将。我能感觉到她们在拉扯我的肚子,不疼,只是很不舒服。
一个助产士过来按我的胸口,力道之大,按得我差点窒息,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终于,随着她最后用力一按,医生把孩子从我肚子里拿出来了。
我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洪亮,清澈,堪比天籁。我的眼泪瞬间就喷出来了。
护士给孩子称了体重,量了身高,清理干净后穿上衣服,用包被裹着抱到我旁边说,“是个男孩,四斤九两,生命体征正常,不用住保温箱了。”
我看到了一张小小的脸,白白净净,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我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护士让孩子的脸靠着我,跟我肌肤相亲碰了一下,然后就抱着孩子出去了。我不知道手术室外的孩子的父亲是不是跟我一样激动得喜极而泣,我只知道,从现在起,我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了,我要尽我所能,把世间美好的一切都带给他。
又过了约一刻钟,医生终于将我的肚子缝合好了,她们合力将我移到紧靠手术床的一张移动式病床上,然后给我盖上棉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门一开,立即围过来一群人,我看到老妈一脸焦急,笑中带泪,还有尹灿,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说,老婆,你辛苦了。
因为麻药反应,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抖得牙齿都在打颤。我妈见我这个样子担心得不得了,隔段时间就叫医生过来看一下。
婆婆守着熟睡中的小婴儿,一个劲研究他长得像谁,不时发出阵阵痴笑声。看了一阵,又去门外打电话给亲戚们报喜,一说到是男孩,她的声音顿时提高了,甚是骄傲,一说到孩子体重,顿时又泄气几分。
“是男孩,唉,其实我更喜欢女孩,她非要生个男孩,我有什么办法?体重啊,哎,才四斤九两,今天生了十几个,就我们家的最轻,隔壁房间一个女孩都八斤半……差不多足月啦,肯定是在妈妈肚子里没吸收到营养……”
麻药劲过了,我只觉得全身僵硬,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摸了摸肚子和大腿,软绵绵的,肿胀得像被水泡了几天几夜一样。手臂上还挂着宫缩的药水,子宫一阵阵收缩,疼得我汗水泪水一起流。老妈不时用热毛巾帮我擦汗。
孩子沉沉睡了三个小时才醒来,响亮的哭声惊动了所有人。婆婆马上冲过来抱孩子,嘟着嘴说:“唉哟,我的心肝小宝贝是不是饿了呀,爸爸快点泡牛奶给宝宝喝……”
尹灿马上去泡牛奶,我妈在一旁指点放多少水,兑几勺奶粉,怎么摇匀,怎么试温度。
护士进来说:“孩子饿了让他吸妈妈的母乳,不要给他喝奶粉,母乳才是最有营养的。孩子早产,抵抗力差,一定要喝妈妈的母乳。”
婆婆立即反驳:“她现在没奶啊,等有奶了再吃妈妈的奶。”
护士说:“没奶才要多让他吸啊,小孩吃奶是天性,多吸几次,吸通了,奶就出来了。母乳是越吸越多的。”
“他还这么小,哪里有力气吸啊?今天生了这么多个,就他最轻,在妈妈肚子里就落后了,还不得多吃点赶上去?”婆婆说着接过奶瓶,塞到孩子嘴里。
“奶嘴比母乳容易吸,你们给他吃习惯了奶嘴,他就不吃母乳了。”
婆婆不满地说:“哪会啊?饿了自然会吃。”
护士见多说无用,悻悻走了。
婆婆仍喋喋不休地说:“奶粉当然要吃啦,妈妈的营养自己都供应不了,哪还有多的给我宝宝吃呢?是不是?要不然我宝宝也不会这么瘦啊……”
我很想叫她闭嘴,可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