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忧郁的夏夜。
没有璀璨的繁星,也没有皎洁的明月,有的只是浓浓的铅色愁云。
夜色迷蒙在无尽的雨丝之后,淅淅沥沥的雨,在辽阔的原野,在空寂的雨夜奏着一首充满愁思的夜曲。
原野上,出现了一件随风而动的披风,不,是一个身着披风随风而行的男人。
雨夜中,男人没有撑伞或者说不必撑伞,那是因为,每当细密的雨落至其头顶数丈时,便悄无声息地凭空消失,没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就只是穿着他那件青色的披风,只不过在那夜色的笼罩下,变成了深绿,甚至有些黑。
男人伸出左手,取来一滴雨露,又深吸了口气,细细感受着空气中的点点寒意,点点湿意。
他的动作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右手传来的抖动给打断了。
“嗯?”
低头一看,但见在其右手上横躺着一个孩子,孩子没有因环境的陌生而啼哭打闹,而是小手轻轻掩嘴,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眸就此睡去,嘴巴却还不停地咂咂着,不知是否梦见了前段时间品尝的美食。
这位带小孩的男人笑了笑,继续前行,只是没过多久,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直至最终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他那粗糙却有力的大手,撩起披风一角,气势仿佛也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更加威风,更加凌厉,更加霸气。
“如此漫长的追杀,还真是没完没了。都现身吧,今夜就让你们吸取一下教训。”带小孩的男人开口道,他虽然没有刻意提高音调,也没有附加上任何威压,但声音却如惊雷般滚滚荡开在原野上。
说话的同时,雨骤然间停了,视野变得清晰,他看着左前方的那片阴影,余光则扫向右侧。
轻风带着些许湿润拂过原野,令得原野上本就肩负着沉重雨露的小草弯腰的弧度更大了,纵然如此,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带小孩的男人收回视线,他的右手掌心忽然浮现出一团青色的光晕,轻轻地将手上的孩子托起,随意地悬浮在身侧。
就在这时!
“咻咻咻咻咻!”
先前男人所望的左前方那片阴影,猛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了起来,无数道黑光自其中而来,铺天盖地,如万箭齐发。
数百米的距离,在那看似缓慢的黑光之下却一闪即过,眨眼间已至男人身前数丈。
随着黑光的欺进,黑光的本体也是显现,那是一支支长矛,一支支涌着黑芒,泛着寒芒的长矛!
男人笑了笑,伸出右手,在身前一旋,青光弥漫,直接化为一道十丈大小的青色旋涡。
旋涡形成之际,便是矛至之时,男人对时机的把握可谓妙到毫巅。
嗤嗤!
长矛一窝蜂地冲进旋涡,就再也不见踪影。
纵使长矛有千千万万,一入那如无底洞的青色旋涡,就会即刻被吞没,这一切,似乎都是无用之功。
最后的一波攻击数量仅剩数十,但就在它们即将迎来毁灭的时候,它们突然收拢,集结成束,不再呈现先前那番密集的攻势,而是朝着旋涡的一处刺入。
嗤。
轻微的穿透声响起,男人看着那已贯穿入旋涡的矛尖,身形飘然后移,同时大手遥遥朝向托着小孩的青色光晕,想要将它召回,显然,他没有忘记那个孩子。
但那矛尖似乎不想让男人全身而退、让自己无功而返,伴随着“咔嚓”一声,矛尖上浮现裂纹,然后爆开。
轰!
矛尖爆了,旋涡也炸了,先前集结而成的数十根长矛,化为无数块碎片,在空中划过一道令人森寒的弧度,对着男人呼啸而去。
男人捻起披风下缘一角,向前一拽,披风的边缘也划起一条弧线,青光乍放,一道劲风自披风边缘透出,在空中自行分割,再往前,又化作无数菱形之物席卷,正面迎上漫天碎片。
两者相撞,出奇的是,并没有擦出激烈的火花,也没有发出轰鸣的巨响,而是在接触时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双双泯灭,原本的爆炸波动竟是被无限地缩小,仅在虚空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再一次出乎意料,竟是有数枚矛尖碎片从那涟漪群中溜出,更惊奇的是,它们不再是射向男人,而是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按照这方向来,目标竟是那名孩子!
尽管所剩无几,但也足以致命!
男人有些意外,接下来他的举动更加出乎意料,因为他,没有任何动作。
再看那在光晕之上睡觉的小孩,从一开始长矛袭来,他就在不停地辗转反侧。
矛尖碎片先后相至,小孩恰好翻了个身,光晕随着他的扭动而晃动,险而又险地躲过三枚碎片,再翻,转回原来的睡觉姿势,两枚碎片落空。
最后的三枚碎片,一枚再度落空,另一枚虽是落空,但那渗透出的劲风却在小孩左眼下擦出血痕,仅剩的一枚,击中了光晕······
光晕几乎是在顷刻间破碎,小孩从半空中掉下,也就是在这时,一只手就这么穿透过无形的空间,抓向小孩的衣服。
倏忽间,原野上刮起一阵大风,掀起沙石,烟尘之中,似有清脆而沉闷的击掌声响亮。
待得视野清晰过来,所呈现的景象已是大变。
小孩熟睡在男人的肩上,阴影已不见,只剩下数十道高大可怕的黑影,还有右侧显现出来的众多白袍人影。
“不愧是传闻中的穷凶极恶百里龙,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当作诱饵。”
男人看了那为首的白袍人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那痉挛的右手,笑着说:“你们和殿倒也挺喜欢想方设法将我宣扬成无情残酷的恶人。”
“你们魔界也花了不少心思啊,怎么,想来插一手?”
“桀桀,我们魔界自然也不想错过这等机会,能将你击杀那是最好。”黑袍人阴笑着,在夜色的衬托下,他们数人更是显得诡异。
白袍人与黑袍人,不同的服饰颜色,代表着不同的立场。
男人嘴角咧开的幅度陡然增大,他缓缓张开双臂,张开双手,披风猎猎作响。
他遥望天际,在这一刻,他整个人的气势达到了顶峰,令人难以想象,难以置信,难以言喻!其气势之大,引得狂风再起,暴雨再降。
他的双目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直至充斥了整双黑瞳,那是野心!追求自由的野心!追求整个世界自由的野心!
“他已经死了,还剩下我们,这个世界,在等着我们的答案!”
男人一踏,只见得其脚下青光凝聚,一条青色巨龙凭空而现,他俯身将小孩放在龙头上,接着看向了阻拦在前的众人。
“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们的步伐。”
“嘿,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我倒要看看负伤的你还有什么能耐!”黑袍人嗤笑道,他一招手,身后数十位随从上前一步,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手掌一翻,掌心朝上,滚滚魔气冲天而起,以惊人的速度汇聚一处。
“百里龙,你一日不死,我和殿就难以安心。”领头的白袍人瞟了眼那弥漫的魔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旋即回头与身后众人对视一眼,他们各自挪步,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形成一道玄奥的阵型,前者双指并拢,迸射出了夺目的白光。
“今日,你也该伏诛了!”
此时,男人的前方。左侧是黑得令人心悸的魔影,右侧是白得耀眼至极的强光,但无论色彩如何,两者都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两方的攻击渐渐成形,笼罩在黑袍众人上方的魔影化为了一柄深黑色的燃烧着黑炎的长戟,黑袍人见长戟已成,一声厉喝,长戟携带黑炎,对男人呼啸而去。
另一边,为首白袍人指尖上的白光不知不觉变成了金芒,急促地闪烁,白袍人将颤抖的两指对准男人上空的阴云,雷云滚滚,轰鸣之声响彻天际,一道几乎贯穿整个天地的金雷自其中暴掠而出,电射下方。
“冥焱·绝戮!”
“圣之·惊雷天诛!”
黑戟与金雷,所过之处,空间不堪重负,硬生生地破碎,又复原,再破碎,亦复如是。
面对两道天绝地灭般的攻势,男人一如既往带着笑容,他一手搭上座下青龙,轻声道:
“龙。”
似是响应男人的号召一般,青色巨龙骤然摆尾,昂首,沉吟。
龙须飘荡,迸发出一声清冽龙吟。
狂风骤起,引得天地动荡。
狂风呼啸,伴随着龙吟愈发激昂,转而越发不羁,越发放荡。
一呼而百应。
只见其,方圆百里,空间微微波动,宛如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剧烈的涟漪。
再接着,八条一模一样的巨龙从这湖面中探出,横亘于天地间,凌驾于天地间。
在众龙盘踞之时,黑戟与金雷就这么凝固了。
与之凝固的还有黑白衣袍众人的神色。
惊惘,惊恐,惊骇,各种极为逼真而又截然不同的夸张情绪,上演在他们的面庞。那顷刻间变幻的神情,滑稽而精彩。
危机空前,为首的白袍人当机立断,袖袍一挥,厉喝出声:
“撤退!”
其下属闻言,略显仓促,反手一握,一枚类似符印之物,闪现而出。
这枚符印虽然微小,却散发着奇异的波动,仿佛与这片天地,这片空间同源。
白袍人不假思索一把捏碎符印,其周遭的空间,随之发生微妙的波动。
而他们的身影,也开始变得若隐若现,仿佛即将消失一般。
他们深知今夜行动的险恶,因此算是有备而来,这符印便是某位上层赐予他们的护身符。
只要将这护身符捏碎,他们便能借机遁入虚空,逃之夭夭。
而反观黑衣一众,却并没有丝毫撤退的迹象。
他们双目死死盯着那横亘于天地间的青色巨龙,目光疯狂闪烁,竟是现出一种视死如归般的,近乎狂热的情绪。
明知大势已去,却要坐以待毙,舍生取义,此等做法看似很不理智。
然而,这恰恰是最明智的。
当这名男人发威那一刻,任何准备,任何防卫,都是那般孱弱不堪。
面临这位为风为龙的化身,一切的一切,皆是虚妄。
“卷。”
八条巨龙以男人为中心,以缓慢的速度开始盘旋,紧接着越行越快,愈演愈烈。
突有咔嚓脆响,那凝滞不前的黑戟与金雷,表层上开始浮现出蛛丝般的裂纹,短短一息,就如同先前碎裂的空间一般支离破碎,只不过没有还原,而是消散于天地间。
黑袍众人陡然口喷鲜血,面色煞白。
而那本已虚幻得近乎透明的白袍一众,却是被迫现形,身形暴露在空气中,仓皇而狼狈。
“风。”
包括男人身下的青龙在内的九条巨龙突然仰天长啸,而后龙嘴一张,九道龙息冲天而起,就如九条分支的汹涌洪流汇聚成浩瀚大海,原野上的风也这般呼啸至男人头顶,无比庞大浩荡的青色龙卷风顷刻间成形!
都说,风,是随性的,龙,是不羁的。
而风与龙结合,想来会很狂放,也会,很可怕。
就如眼前风与龙诞出之物。
天地愈发昏沉。下一霎,龙卷风携着毁天灭地之威,侵袭席卷而出,笼罩半壁原野,进而占据整片天际。
整个原野,在此刻变成了青色的世界,狂风的世界。
······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风还在穿梭着。
男人抱着孩子,踩着湿润的泥土前行,已经没有任何人阻拦他。
想要阻拦他的人,身着白袍的躺在地上,披着黑衣的,消失在无形的空间中。
男人凝视了他们一会,摇摇头,看了眼远方天际那仍未曾撕裂开的沉云,再往前踏步,已然出现在百里之外。
“无知的光年真是可怕,不知迷失了多少人,多少颗心,多少个出口。”
男人再瞧了眼臂弯上的小孩,笑了笑。
“不过,别担心,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