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乌洋乌洋的，捻军得有个千百来人，鞭鞭打马，来了城门楼子下面。
欧阳伯掏出短小的火烛，引着了猪油绳，借着瞭望台的微光，正要开枪，一个人阻拦下来，瞧见此人，胡子拉碴，目光炯炯有神，个子不高，确是壮实，后背挂着一壶箭，手提宝雕弯弓，话说此人姓王，单讳霜字。
欧阳伯打量到，说：“王兄，大兵压境，为何不打？”
“这个时候，正是艳阳高照时，要是打，咱们无妨，那边好多弟兄要吃亏的。”王霜将箭放回袋子里。
楚文孔武微微点点头，觉得是这麽一回事，也收了枪。几人随机应变。望见那捻军队伍里过来一位使者，进城往济南衙门里去了，双方交涉了一个时辰。之后，城守尉叫布在城上的兵撤下，几人一头雾水，回了兵营。
捻军在城外安营扎寨，一连了好几天。官兵大都开小差去了，孔武跟王霜守在南门，楚文硬拉着欧阳伯去散散心，欧阳伯此时正忧愁不已，想到自己颠沛流离，不禁感叹。
楚文看出了端倪，便说：“兄长何须怨，只怪这世道太讲人情世故，走吧，快走吧，散散心。”
欧阳伯推辞不过，二人出了兵营。
走在街上，客商土人都吓得往河北逃去了，所以空空如也，倒是有一处却是热闹的地方，凑近一看，欧阳伯顿时面红耳赤，瞪大眼一看，原来是“怡红院”。
“大哥有所不知，这地方，不知道的是污秽**之地，了解的便不知此处是穷苦人家的巢穴，似鸟，无人问津。”楚文解释道，长叹一声。
二人走了进去，除了外墙有几扇窗子，里面却只有墙顶有几处零星的小窗子，显得破败不堪，进了楼里，别有洞天，花灯四照，楼梯台阶铺了一层红毯，胜却人间无数。
几位姑娘显得略有憔悴，搀着一位上年纪的老女人，想是老鸨罢了，那老女人张口边讲边招呼身旁姑娘拥过去。
“二位军爷，几间房？”
“好事成双，两间。”楚文欢笑不已。
欧阳伯被挤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倒是简单，一盏梨花灯，一张梨花桌，一扇梨花屏风，屏风后却唱起：
“秋风荡，泛层浪，憔悴花争骚。宫阙猥，几时獕，望古悲凭吊。战乱，雨飘，云俏，管他世事聒噪。女叹，男傲，官娇，教谁去把天宫闹。”
刚刚唱罢，一位女子拉开屏风，打里屋走了出来，红光粉面，这女子实在标致极了，英姿飒爽，分外妖娆，赤发挺****，墨睛透凄凉，身穿火红呢绒袍子，肩披翠玉小袄，说什麽战国西施，也别讲盛唐贵妃，才知古今又出一美女。
“不知姑娘经几回忧愁，才抚出如此琴曲。”欧阳伯长叹一声，一想自己身世，不禁辛酸起来。
那姑娘走过来，只说到：“一言难尽，来往人里，惟小哥问曲不问人，定是那个英雄豪杰。”说罢，解下小袄，脱落长袍，**着躺在床上，眼角流淌下一丝泪。
欧阳伯一时间更加羞愧，撕下桌子布，蒙上了双眼。支支吾吾地讲：“姑，姑娘，莫要如此，乱世，坑惨了我辈。”
见欧阳伯转身离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姑娘满脸羞耻，连忙询问其姓名。
“欧阳伯是也。敢问姑娘姓名？”
“奴家原姓林，几经辗转，竟连父母给的名字都忘了，只知贱名叫做思春。该死，该死！”
“罢了，罢了。恨世道啊。”
正说着，只听见城门口梆子声响，路上仅剩的散兵游勇也跑去了城门那去，街边的枯败的杨柳边发出令人恶心的腐臭味，凑近看，或许是哪家穷人的尸首，朝廷什么时候管过呢？
欧阳伯提枪奔向楼上，楚文紧随其后，登楼一看，双方各有骑马的兵在交涉，见捻军那边把清军这边的，一枪崩得**迸裂，这时王霜大叫：“该打了。”
欧阳伯立马像之前一样，激发了火铳，却够不着，又上了一发，还是够不着，情急之下，把身边死尸压着的弓箭拔出，拉弓搭箭，凑近了，射在了抱云梯的人的肩上，那个人倒在地上，痛不欲生，踩踏而死。
瞧王霜，一箭射死一个人，对方的火炮压制甚重，给了清军很大的杀伤，王霜叫欧阳伯、孔武开城门去，楚文一看也奔去了，四人潜在护城河底，游了许久，探出脑袋，见人稀疏，连忙夺过几匹马，驾马朝捻军炮火处袭去。
欧阳伯在马上一手握着弩箭，一手提着红缨枪，左射右突，无人能挡，跃马在首，只觉得腿有剧痛，一看早已中了一枪，血流不止，王霜在怀里掏出血红的槟榔，擦了擦丢给了欧阳伯，自己背后也中了一箭。
炮火轰隆，一炮将孔武在马上掀翻，滚入了壕沟里。楚文跟在后面，也震得头晕耳花。三人眼瞧要冲到了，西边又来了一票人马，捻军援兵打过来了，子弹横飞。
欧阳伯丢掉了弩箭，拔出了雁翎刀，依旧冲杀在前，到了火炮阵地处，几十人杀过来，欧阳伯左砍右刺，无人能敌。王霜拉弓射马，独当一面。战场上，火焰蔓延到了枯枝败叶，烧的荡然无存。
由于清军的顽强抵抗，捻军缓缓退兵，欧阳伯在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飞马上坡，大叫：“欧阳伯在此！”，捻军望风而逃，抱头鼠窜，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朔方的夜是漫长寂寞的，营帐外只能零星听到打更声，清的龙旗随风飘荡，密集的弹孔，残破不堪。士兵的手里都握着缴获捻军的火枪，南方太平天国闹得人心惶惶，战事不断，北方捻党祸乱百姓，使得各地饿殍满地，易子相食。
欧阳伯一时突发奇想，白天双方交战激烈，倒不如夜里去劫营，于是将这想法告诉了王霜。
“劫营？我们拢共也就还剩一千多弟兄，经不起折腾了。”王霜感叹世态炎凉啊。
“城守尉战死，达官贵人争相逃窜，只剩这残兵败将，殊不知那慈禧还在享受。我率五百壮士袭营去，剩下的，你们守城，此一去，就算打不胜，捻子也自损一大半，明日也好打些。”
“不行，太险了，若中了埋伏呢？还是我去吧。”王霜执意他去。
“我去吧，只是我那孔兄弟伤势很重，自从投靠了我，还没享过一天福，照顾好他。”欧阳伯无可奈何，转身离开。
此时一掌劈在脑后，欧阳伯昏了过去，见孔武颤颤巍巍，默不作声，清点好人马，杀向捻军大营。王霜望着离去的队伍，眼里含着泪，强忍着回了营帐。
孔武跃马扬鞭，来到山冈上，望见营里粮草辎重散落无数，马匹四处跑，许多人在地上睡。孔武一声令下，全军冲锋，杀向敌营。
走近一看，捻军只有区区几十人，忽然火把四亮，孔武这才知是埋伏，率军突围。捻军并没开枪，而是用弓弩乱射，五百壮士死伤大半，眼见突围不成，孔武转为冲锋，箭如雨下，孔武根本进不了身，边打，边往林子里跑。
倚在树上，瞅瞅身边士兵，仅剩一百多人了，孔武转头看，捻军马上过来了，便率部射击，杀敌无数，僵持了一个时辰，到了丑时，孔武这边弹药消耗殆尽，孔武拔出大刀，带兵冲锋。
白天的伤使孔武隐隐作痛，但冲杀在前，割韭菜般砍杀，两军扭打在一起，孔武一刀刺进一个人的腰里，万般点桃花争相开放，划破喉咙，千朵牡丹含苞欲绽。
这一百人硬是挡住了千众捻军，一直打到黎明时分，孔武不经意间，腿上被红缨枪刺了一下，枪尖钻入土里，痛不欲生。
他又转身砍杀，强挺起身，肚子又透了一枪子儿，五六个人一齐刺向孔武，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侧身抓住一把刀，后背又中一道，翻滚几下，那几人追着刺。
孔武使出全身力气，又杀一人，忽然间，两支长矛穿进了后背，孔武哆哆嗦嗦，血涌出来，胸前又捅进了几支刀，孔武依然乱砍一气。
搜的一支箭射进肩上，刀掉在了地上，又飞过三支箭，孔武站起，将枝矛插在地上，自己倚在矛上，一动不动了，敌兵吓得魂飞魄散，好长时间不敢靠近。
王霜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他害怕，怕败，怕兄弟反目成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每时每刻都在煎熬。杀，或许能解燃眉之急；不打，就是陷兄弟于不顾。
忽然，他拍案而起，决定带着兵杀出城去，整兵马后，战马打得只剩八匹，火药弹丸几乎绝迹了，一夜里，本来五百多的兵，逃得只剩二百老弱病残。
“弟兄们，此役决战，二百打三千，无疑以卵击石，战，或许生；不战，便是死。虽千万人，吾往矣，直至战至一兵一卒，绝不能降。”一时间人都默不作声，都讲得热血沸腾的，军中将士上下一心。
“带我一个。”欧阳伯走了出来。
“全军出击！”
兵分两路，双面夹击，迂回包抄，捻军正打扫战场，一发炮弹打在地上，震得哆哆嗦嗦的，厮杀声四起，欧阳伯用仅剩的一门炮打响了战斗，欧阳伯从山冈上杀下来，手下士兵兵器五花八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杀得捻军土崩瓦解。
一缕寒光闪过，欧阳伯袖中摆弄一支匕首，这便是前文书讲得孔武赠的“琼渊”，绿幽幽冰冷似寒冬，划过喉咙，又变成血红色如艳阳高照。
捻兵溃不成军，东窜西逃。王霜又成合围之势，宝雕弓百步穿杨，似流星雨一般，一支穿身箭，射的身子与树钉在一起，无人能敌。
此一役全歼捻军七千余众，打扫战场时，望见山冈最高处，孔武屹立不倒，残阳透过繁密树叶，打在他身上，仿佛与世界合为一体。
安葬了孔武，就在千佛山脚，欧阳伯将琼渊揣在怀里，无心再从军，偷偷离了军营。朝廷派人颁布圣旨，王霜不愿受赏，也辞了官，回乡躬耕去了。
殊不知另一股危机袭来，远远比什么太平军、捻军之类的还要可怕。
预知危机是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