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还有那么多令人大开眼界的东西,果真我还得好好学习。”
“没什么的啦,世界太大,何必事事较真。大作家,你最近在写什么大作?是不是又有新的作品将面世?”
“谈不上什么大作,不过最近应邀要写一篇关于中元节的短篇鬼故事。要寄给一个还算出名的杂志社。”
“能否讲讲?表示好奇。”
“关于一个寻短见的醉鬼,他的灵魂在中元节如何回家的故事,今天就在写,但是一直未能顺利写下去。”
“故事情节大概是什么呢,我帮你参谋参谋,说不定灵感就来了!”
“是吧,你有兴趣听我讲讲也好啊。这个故事主要讲某小镇上一个叫月水的穷人供养着五个孩子上学,与亲戚发生矛盾打架之后,脑袋受了伤变得不太灵光,再加上山村常年贫困无出路,于是借酒浇愁,没几年,月水渐渐变成了那个小镇人见人弃的酒鬼,走到哪醉倒哪,到处丢人现眼。”
“然后呢?”
“月水的老婆孩子劝他少喝,但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在一次喝醉酒后,月水与他孩子发生口角冲突,一气之下竟然服了断肠草,死掉了!”
“然后呢?”
“月水死了,他的老婆带着最小的孩子每年都会在七月半,也就是中元节前到村口接他鬼魂回家,免得他没有饭吃,受饿鬼欺负!”
“哦,这个小说也许我可以帮上你。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十字路口烧冥币吗?”
“想啊!”
藤壶啜了一口红酒,说道,“今天是七月初一,我也是来接我爸爸的鬼魂回家的,我家就在这复兴门桥附近”。
“哦,这样,接鬼魂回家过节,这个你也信?”
“不是信,只是一种仪式,一种传承吧。”
“没听明白,有什么讲究吗?”
“也没什么讲究,不过说来话长,我爸很多年前是军队大院的干部,不幸一天驾吉普军车经过复兴门十字路口回家被撞身亡。我妈当时压在我爸怀里被救了出来,一道被救的还有在我妈怀里刚出生六个月的我。我妈于是按照传统,每年中元节前七月初一都会来十字路口烧冥币,接我爸爸回家。我妈妈说,按照我爸爸老家的习俗,不正常死亡的人会回不了家,所以需要她来接回去。”
“那今天怎么不见你妈妈来?”
“后来我读大一那年,我妈也过世了!”
“啊,不好意思,我能问吗——这又是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到现在也不清楚是她杀还是自杀,反正她就干干净净地死在了HN一家朝海的宾馆里。”
“报警了吗?”
“报了,当时警察来了也没找到原因,疑点重重。因为我妈生前表现出躁郁狂,再加上家里还留下遗书,对我的成长和婚嫁似乎都作了安排,所以警察说有自杀的嫌疑。不过警察也感到奇怪,我妈身上有中毒的迹象,但这中毒的方式却又莫名其妙,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后来怎么办?”
“法医来了,才知道我妈妈是中了狼蛛的毒而身亡的。至于这狼蛛从哪来的,是我妈自己找的呢还是有人故意放的,或者是无意间遇上的不得而知。反正她就这样突然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所以,每年成了你来烧冥币引导你爸爸回家。要不然,他会成为孤魂野鬼,是吗?”
“——你们家不过这种节日吗?”
“过,以前过!”
“现在不过了?——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就我一个。”
“那以前呢?”
“我和我养父母过,不过他们都去世了。”
“那你现在不烧冥币,不接你养父母的鬼魂回家吗?”
“不接了!”
“为什么?不想接?”
“哪有不想接,我虽然对这习俗没好感,但是也不至于反叛,只是现在不合时宜罢了,我的人生现在跟你的感受很相似,漂浮在路上,懂吗?不知道未来的家在何处。现在每一天都是十字路口,叫我怎么接?”
“那只能等到以后?”
“不知道呢!谁知道以后?我们连明天要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没必要悲观吧,人总会变好的。”
两人又喝了一通,藤壶觉得与我说话很投机,又点了两瓶红酒,还说这帐AA。
我说,“你没开车吧?”
“没有,车买了,驾照也考了,但是一直放着不怎么开。一想到家里出的事,我就心里哆嗦。”
“那就好,我怕你开车来,那喝酒就算了!”
“不用顾忌我,既然你说我是你的百分之百女孩,那今晚咱就放开喝,让我们做个醉鬼吧!来个三中全会,红白啤走起,怎样?”
“你真想放开喝?”
“想啊!难道你怕了?”
“我不至于怕啊,喝酒寻开心而已。”
“不怕就好,对了,既然你是作家,你就把这句写下,算是百分之百女孩的约定:回头要是死了没有伴,找我啊,我陪你喝酒!”
我立马感觉这话不对劲,“酒还没多,你就说胡话了!”
“不是胡话,是真的,人生有太多不确定,说不定说没就没了!我现在就给自己预约个作家作伴,要知道人死了,那个时候没有痛苦,什么学业、恋爱、婚姻、房子、事业这些狗屁都无关紧要,找个作家可以天南海北的愉快聊天,这样就足够了,要不然一个人死了在路上多寂寞啊!”
酒上来后,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了一个多小时,她明显有些微醉了。我让她趴着桌台眯了一会。不到十分钟的光景,我突然听到她俯着头喃喃低语,“我带你回家。”
我拿着酒杯暗想,带回家?难道是带我回家吗?不会是想着那个吧。要是那个也无所谓,毕竟与自己遇到的百分之百女孩。
不过,要是真带着我去开房或者回她家,将这一切都立马兑现,那是不是像村上所说的那样,一切梦想都容易而且过早实现,对于我们来说是好还是坏,又有什么意义呢?
又过了十几分钟,这时舞池跳起了XJ著名的阿凡提舞,还有流行乐伴奏,酒吧顿时热闹起来。
藤壶睁开眼,张开洁白的皓齿对我微微一笑,抱歉地说她刚才梦见她爸爸了,她于是接他回去了。我问“是不是在十字路口等你来着?”。
她说,“不是,他在家门口一直不进门,问我你妈去哪了,什么时候我妈回来。”
我说“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我估计你的潜意识里太想念你爸了。你一直担心他想念你妈妈而没法进门。”
“可能是吧!”
我说“这些鬼魂进家门这个说法只是习俗,实际上也未必存在。何况你爸还是军人,更不会相信这些。所以啊,不要为此作茧自缚,让自己活在过去的阴影中。”
藤壶站起来对我说,“谢谢大作家今晚你陪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把我刚才讲的故事好好写进你在写的那个故事里!”
我说“好啊,不过最好的故事是写不出来的,只能留在当事人的心底。”藤壶听了,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这时,已经临近午夜十二点,酒吧里的萨克斯奏起《回家》,我知道酒吧就快打烊了,于是问藤壶需不需要去一趟洗手间。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需要,并把杯中的红酒一口喝光了,然后拿着泛光的空杯凑到眼前对着我看。
客厅里的客人陆陆续续走出了酒吧,酒吧里的喧嚣渐渐平息了下来,只有萨克斯风的旋律在屋子里飘荡。我和藤壶都未动,静静地聆听着,直待曲子罢了,我才和她缓缓走出了酒吧。
我们站在酒吧门口,伫立了几十秒。我那个时候就想冲她说一句话,跟我走吧。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藤壶耸了耸肩,冲我说了句再见,便倒退着走了几步挥手转身微醺地走了,留下一个百分之百北方女孩的倩影,以及那路槐花香里蓝天上孤独的圆月。
见藤壶消失在夜幕中之后,我方才捋了捋衣领,移动步子踏上平衡车,只见灯火璀璨的长安街,到处都是闪烁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一直到巷道槐花深处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