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垂下眼帘,默然半晌。
盘桓良久,她还是把那银票和小小的金锭子塞进了翠翠手中,温然道:“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去处——你拿着这盘缠,一路到关外投奔辽东王府去。那里天高皇帝远,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身世。你到了王府,只说自己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只因家乡遭了大灾,父母双亡,独自一人活不下去,这才千里迢迢跑到了关外。辽东王和王妃都是乐善好施之人,最是怜老惜贫,定会把你收留下来。你先在他们府上做几年服侍的人,过两年年纪大了,再成上一门亲,无论如何都好过在冯家那牢坑里受罪。”
这些话,曲烟烟原是万万不打算吐露出来的。只是如今翠翠实在可怜,且她现在的流离失所,多多少少也和自己有些关系,这才斟酌着指点她去自己的娘家栖身。
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曲烟烟还是抢在翠翠开口询问之前又加了一句:
“我老家根儿上就是关外人,当年穷的快饿死的时候,全家老小在辽东王爷家开的粥厂里赶过大锅粥,所以才知道这些。”
“真的么?”翠翠那双凄惶无神的眼睛里果然焕发出一点点光彩。不过也只是片刻间,那点光彩又黯淡了下去。她摇了摇头,嗫嚅着动了动嘴唇,声如蚊蚋地轻声道:“但是我……我不想去关外……烟烟,你能不能……可不可以……帮我去求求王公公……?”
“求他什么?”曲烟烟愣了愣,不过转念间便醒悟了过来,不由蹙了眉道:“难道你也想进宫去?”
“我不是想去侍奉皇上!不不不,不是的……我是罪臣之女,又破了身子,怎么敢如此异想天开,那是大不敬……”翠翠惊慌地不停摆着手,仿佛怕触犯了曲烟烟一般,声调里难掩极度的卑微和窘迫,以至于后半句话再说出来,已经微不可闻。
“我只求以犯官家眷的身份进宫为奴,洒扫,洗衣,针工,哪怕让我日日去刷马桶,我也是情愿的……”
曲烟烟的两道秀眉越发地蹙在了一起:“那些籍没入宫为奴的罪眷,日子过得有多凄惨,你知道么?最下贱的三等小太监也能随便踢她们两脚,啐她们一口。平民家的女儿进宫作宫女还有个盼头,到了岁数可以放出去婚配;可那些罪眷从进宫那一天起,这辈子就已经完了。你能侥幸漏网脱身,这是多么万幸的事,怎么还要主动的再送上门去呢?可是疯了不成?”
“我知道,我都明白……”翠翠的眼眶中蓄满了眼泪,惨然一笑,“我父亲和哥哥们都死了,母亲和姐姐在宫里为奴,如今生死不知。我一个人在外头,本来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宁愿和母亲姐姐死在一起!烟烟……现在我能求的只有你一个了,求你帮我在王公公面前说句话……”
一语未了,已经泣不成声。
曲烟烟瞅着她,半晌无语。
远远的,有几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青油马车从县衙后身拐了过来,按次序在衙门前停好。每一辆马车前后都有四名佩刀护卫骑马跟随。
时辰已到,良家子们马上就要启程往京城去了。
曲烟烟隔窗望见那些马车,咬了咬嘴唇,缓缓道:“宫里规矩多着呢,罪眷平时都有人看管,不准私自走动,不准私自闲话攀谈,哪里是你想见就能随便见到的?就算你进了宫,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你母亲和姐姐。”
“只要我能进宫去,就有希望了不是吗?”翠翠的眼神变得惶急而热切起来,一把抓住曲烟烟的手,一迭声道:“烟烟,王公公对你这么青睐,就拜托你替我在他面前说句好话吧,就说——犯官石伟之女石翠翠伏法自首,情愿进宫为奴!以后生死皆由天命吧,拜托你了!”
曲烟烟半天没吭声。良久,终于徐徐叹了口气,勉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