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把你推到哪个位置,你就在哪个位置,贫穷或高贵。你的位置注定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能毫无选择的按照某种安排给你的方式活着或者死去,对人大体适用。
大舅母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她先是没来由的得罪了邻居,后来又与妈妈打了一架,起因是妈妈说弟弟上学学费还不够呢,她们欠的钱也不还,不知道是谁把这话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就拿着她生病时妈妈买给她的东西找过来了,在大门口就哭起来没完没了,把东西还扔在了大门口:“我欠你那几个钱,我还的起,甭以为你二哥死了,我就还不起”
“你这人可真是的,我也没让你还啊!”妈妈一开始还没当回事,知道她生病,就说这句话劝劝她,以为就没事儿了。
谁知道大舅母不依不挠,哭个没完没了,门口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那激怒了妈妈,她脾气也不好,就翻起了小肠,从结婚到现在,一笔笔,说的大舅母没有话说。
妈妈也哭了:“你说说,我哪儿块对不起你,孩子哪儿个对不起你,这些年,你让我省过心吗”
后来大娘、邻居她们出来劝,把大舅母给劝回去了,但这件事,深深得伤害了她们的感情,因为多年来,妈妈还是比较尊重她这个嫂子的,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这深深地伤害了大舅母的自尊。
凭良心说,大舅母对我们也多有疼爱。
这件事就像一个疙瘩系在她们的心上,虽然我和爸爸一如既往的与大舅母来往,但终不如以前一家和谐。
大舅母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先前还能拖拉着一条腿到外面溜达溜达,人堆里座一会儿,后来连外面也很少去。三舅母看她后,上我们家去说:“二嫂子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还整天骂人,现在连凤兰也懒得理她了,骂人骂得那个牙琛”
我回来时,买点东西去看她,大舅母见到我,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哗哗地流,一边捶着自己的腿的一边对我说:“你大舅母是不中用了,就这条破腿算是完了”
“你去看看,会好起来的”
“已经看了,也吃了不少药了,还这样,哪天我就想点法吧,也不能拖累他们。”
“你说什么呢,大舅母,总会好起来的,人家又不是不管你,这想法可不对,你自己想点法,你是痛快了,人家会怎么看哥哥他们呀”
大舅母又是哭,她虽然有点小侥幸,但是性格是很温柔的,多年来都慈眉善目的,她虽然没有值钱的东西,但是樱桃下来,会给我们送樱桃,她家的彬子,海棠果,她都会一兜一兜子的拿过来。
她做的粘卷子(俗称驴打滚)无人可比,每次她做好后,都会连同苏子盐一起拿过来。
她也是个要刚强的人,可是生活面前,谁又能永远刚强呢,人在自然面前和疾病面前是刚强不起来的,那对她的精神是一个极大的冲击。
她就那么饱受身体的痛苦,熬着自己的岁月。年尾了,快腊月了,大雪把整个山村装点的洁白一片,白茫茫中,能看见路人呼出的哈气,急撮着冻僵的手。外面打工的陆续都回来了,嫂子正在蒸豆包,电话响起,她匆忙的抹了一下手,手上还有点发的棒米面,她高兴的告诉大舅母说二哥过两天就回来了,问她需要什么,在外面买给她。
大舅母说什么也不需要,让他别乱花钱,回来就好。
她们家九十年代末盖的五间白瓦房,地基打的很高,坐在西屋的炕上,正好能看见从大路上而过的班车,现在通往县城的班车,一共有四趟,她就每天在班车回来的点上朝着大路望去,希望那个班车停下来,能第一眼看到哥哥的身影,班车是停下来过,但是都没有哥哥的身影。
她知道快回来了,她就每天望着,她现在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必须看他一眼,她才放心。
她觉得身体不是那么痛苦了,就坐起来往窗外看,直着眼睛看。终于让她捕捉到了信息,一个松花江停了下来,她并未报有多大希望,她从来做班车,是从来不肯打车的。她不认为哥哥会下来,但是她还是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下了车,满面红光的跟车里人招呼,拎着大包小包下来了。
她眼泪瞬既夺眶而出。
从大路到他家没有多远,哥哥一进屋就奔她这屋来了,她开始抱着哥哥呜咽的哭,并叫着哥哥的小名。
大舅母半天才停止眼泪问:“你怎么没有做班车回来呢?”
“我们人多,就打了一个车,要不还的在火车那儿等班车,人多,花不了多少钱。”
哥哥安慰她说:“你别老想不开,玉凤给我打电话都说了,我问了,你这种病能做手术,做好了腿就能走路了,过完年,咱们就去做手术”
大舅母答应着挺好,二嫂子给哥哥烫了壶酒,弄了几个菜,说:“这点羊肉妈都不让吃,就说等着回来给你汆丸子。这个兔猫子肉是姐夫从山上套的妈也没让吃。”
大家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哥哥给每个人买了衣服,大舅母穿上试试还挺合身,就没有脱下来。
大舅母不停地看着他儿子,就像看不够一样。
吃完饭,哥哥说他和嫂子孩子们去羊草沟看看她姑和姐,大舅母说去吧,就那样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
等她们都走后,大舅母洗了把脸,又正了正哥哥给她买的棉服,她的腿现在已经不能顺利拖着走了,只能用来挪了,她从西边儿的小屋找了根绳子。她总算挪到了坎下,菜园子的门是虚掩的,她没有费什么力气,她挪到了棒仓子底下.
没有化的大雪已经把整个棒仓子覆盖起来了,白花花一片儿,空隙处会露出黄色的玉米,那金黄是农民心理的安慰;快下山的太阳迸发出了它最后的一束强光,奋外刺眼。
她系好了绳子,就那样吊死了。
园子里挂在铁丝上还未晒干的几件衣服,随着阵阵冬风来回摇摆。
哥哥他们回来后,找不着她,发现她的时候,尸体都僵了,来帮忙的人也不明白,她身子都没离开地儿,怎么就吊死了。
哥哥自然是哭的眼睛能冒出血来。
这个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人,刚近六十岁,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小时候,忍受饥饿七八岁就的下地干活,年轻时带着六七个孩子,为了活着疲于奔命,尝尽酸甜苦辣。
接近年老时儿女大多都已长大成人,想着可以享福了,可是年轻的母亲变成了病患的母亲,她在岁月的喜怒哀乐中就这样挣扎了一生。
与她们相比,我们真的是幸福的一代,但我们却并未能真正的体会到岁月的美好、安康和幸福,我们这一代人有的是独生子女,有的最多家里不过两个孩子,父母亲呵护备至,再往上一代更是呵护无穷。
但我们依然会焦躁、彷徨、患得患失。相对于她们的知足,我们则是那高节奏生活中难以填满的欲望,还有梦想的失落。
生活是平等的,在死亡面前更平等,死得凄凉也好,荣光也好,总之都是死去。
在村里人的唏嘘中,舅母的后事总算忙完了,村庄又一如既往的恢复了平静,重复着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