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舀了半舀子水,把海棠果放进去泡。
正当我和弟弟守着水舀子等着海棠果化冻的时候,胡同里传来嘈杂的一片声音,还夹杂着哭声,闻声爸爸和妈妈都跑了出去,我和弟弟也好奇的跑了出去。
声音是从胡同左边儿的老陈家传出来的,有人说,陈和顺过去了。
进了老陈家,透过纸窗户下面的玻璃,我看见老陈婆正在那儿里呼天抢地。
陈和顺已经瘫在床上多少年了,这时明白人董二姥姥来了,她一看炕上的情况,就说:“快把衣服给穿上吧,不能光着来,光着去啊!”
这时一些亲戚开始上柜子里去翻装老衣服。
她接着又吩咐道“快派人去梁东,把他姑娘都找回来吧!”
这时人越聚越多。
没过多久,早已准备好的棺材就被抬到了当(二声)院外,然后就是大家七手八脚的入殓。
党阳也被请了来,他向来是村儿里红白喜事的总理,他开始按着村里的规矩张罗着。
邻居陈树文家是解放前从关里逃荒过来的,听说是山西的。
老陈婆生了三个女儿后,才生了陈树文这一根独苗,她自然是供着,却要每天数落着儿媳妇的不是。
老陈婆很能干,因陈和顺瘫痪多年,一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张罗着,儿子结婚后,也是她当家做主。
她的儿媳老婶是一个老实的人,从来不会在外面说别人的是非,别人说时,她也只是哼哈哼哈。
她们家分工明确,老陈婆做一天的饭、喂猪、喂鸡,儿媳负责针线和地里的活。
我出生三年后,她的孙女招弟出生了,招弟出生时,有点难产,接生的老娘婆王兰英急的脸上都是汗珠子,她交代老陈婆说有点难产,老陈婆第一次觉得儿媳还很重要,她恳请老娘婆一定要使尽办法,如果保住了孩子和大人,这辈子他们家都会报答她。王兰英虽着急但工作却是有条不紊,她吩咐老陈婆赶紧的让他儿子尿了一泼尿,让他媳妇喝下去,谁知道喝下去后,血还真的不流了。
两年后,老陈婆又得了个孙子,在老陈婆眼儿里,这个孙子可是了不得,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大家都不叫她孙子名,直呼她孙子“陈公子”。
老陈婆把“重男轻女”可谓做到了极致,她在烧过的炭火上熬一碗香喷喷的大米羊肉粥,让陈公子享用,而她的孙女招弟就在一旁看着。
我们也看不出招弟有什么不满意,依然每天没心没肺的傻笑着,也许她认为很正常。但她在家里干活却很多,而陈公子干一点活,老陈婆都怕把他累着。
这些个事会被妈妈婶婶用来教导我和妹妹们,告诉我们,女孩子生在咱们家是多么的幸福,而且咱们家男孩子干活一直要比女孩多。
现在想来,招弟真的是一个乐天派,我想如果换作是我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长大,心理指不定的积下多少怨言呢。
但是招弟真的是从内到外没有留下伤痕,也根本没有影响到她们姐弟的感情,她对自己的弟弟在这三十年中一直爱护有加。
当老陈婆因病不能动弹,娶了孙媳妇不能得到善待的时候,出嫁的招弟会时不时的给她买点好吃的,回来跟她唠会嗑。
言归正传,老陈婆的闺女们总算回来了,一进院儿看到了棺材就跪在地上,爹呀的不停地大哭,虽有人过来扶着但也没有人劝,农村里就有这个风俗,姑娘就是用来哭道的,哭的声越大,道才会更亮,去的人才会走的更快。
她家也是三间土房,还有两间装牲口的土厢房。她家院子很小,园子小的种几稼黄瓜、两趟茄子就算不错了,她们家的菜通常种在炮台子她们家的小片儿荒里了,需要过一条河,每次看着她们穿着水鞋去那儿里摘菜,我也觉得很享受,摘一筐豆角,摘两个角瓜。
院里儿再放一口棺材,人都只有绕着在边儿上走了,我看到的只是帮忙的人群。
在正式出殡之前,的送几遍江水,送江水就是拿点酒拿点点心,去小庙里给死者吃,再给死者烧点儿纸钱。
到了中午的时候,去小庙送江水的姑娘回来了,这时大家听到棺材里开始发出“嘣嘣”的声音,一开始大家以为是听错了,后来又响了几下,大家突然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诈尸了”,大家吓的开始四处乱窜。
不过老陈婆还是很镇定的,几个年长的胆大的开始把棺材打开了,招弟爷爷正试着从棺材里座起来。
招弟奶奶说他没死,又把他抬到屋里。
可没过几天,他又死了,这时招弟奶奶很慎重,穿好衣服后,放在炕上看了很长时间,觉得这次是真的死了,才放在棺材里入殓。
姑娘儿子加上叔伯的几个孩子,披麻戴孝,跪成一片,哭成一团。
招弟因为年龄小,不肯跪下,她妈硬拉着她跪下了,她觉得人多很稀奇很热闹,又扬起了头,她看到了在旁边观看的我们,丽红、明明姐都在。
她笑了起来,她妈阻止她别笑,谁知道越阻止,她笑的越历害,不过一会儿她就哭的很历害了。
事后我们都很好奇,她为什么哭了,她才举着胳膊给我们看,一个青紫的大淤疙瘩,说是她妈偷着给掐的。
农村里很少见到糕点,死人的时候,棺材头会放一盆子糕点,这让许多小孩馋涎欲滴。
在棺材起灵要走的时候,许多父母会借着说这糕点孩子吃了后会不咬牙,而给孩子弄一块。
按照习俗,棺材在家里停了一天后,第二天下午,该出殡了。
陈树文把丧盆子顶在头上往地下一摔,就起灵了,他们开始扛着白花花的帆往坟地儿走去。
陈和顺才六十多岁,算不上喜丧,又加上老陈家门户不是特别的大,棺材捆了十六杠,也就是由十六个人来抬。
到了坝沿的时候,总理党阳就指挥着女眷和镇邻不要再往前送了,女的是不允许进坟地的。
总理让大家不要再哭了,说这时候如果还哭,他就不走了,来帮忙的人把大家扶起来,不停的劝慰。
到了晚上,许多人都在小庙等着送盘缠,盘缠送完,就算发送完了。
东边的小庙四周已经站满了很多人,小孩子不停地跑来跑去。送盘缠的时候,等纸烧起来的时候,有个人手持文书,指引老陈头西行,老陈头的姑娘们自然又放声大哭,那扎好的马和童子随着火焰都化为了灰烬。
等一切都完了之后,家里人把饺子开始分给周围的人吃,明明姐又挤到了前面,拿过了两个饺子给后面的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