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有些睡眼惺忪的闻人喻策就被昌宁管家拉着到了岑蓝的药材市场,市场这东西对普通人家来说有些不贴近生活实际,原因之一是因为它的兴起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而且主要用于大宗商品的交易,几十年发展下来,也没什么名气。
出乎意料的,市场居然不在城中,马车在经过庄园和岑蓝的那片树林中的交叉路口时,拐进了另外一个路口,按昌宁管家的话来说,要不是庄园每年的岑蓝药材要拉到这里去卖,他都不一定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条道路甚至比去往岑蓝的道路还要宽阔得多,足足能够容纳三辆马车齐头并进,还可以再跑上两匹骏马。不过路况并不是很好,坑坑洼洼遍地都是,闻人喻策在车上颠得头晕脑胀,不得已骑着马跟在后面。
路边的风景还是不错的,似乎是特意种植了朝阳木,朝阳木是南方传来的一种树,所有人都以为这种树到了闻人这地方之后只能作为摆放在温室里的花瓶,然而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球的是,它居然生长得不错。
郁郁葱葱的一片绿意,树荫完全地把阳光的毒辣给遮挡住了,估计晚上会颇有些阴森。每年的初春,朝阳木就先其他树木长出了众多的树叶,这样的生长方式让朝阳木得到了多于其他树木的阳光照射,也是为什么它能够生长在北方的原因之一,但是在恒昼时代开启后,这种在北偃四处都活得很滋润的树种却几近灭亡。
走了大概七八里地之后,闻人喻策隐隐地听到了海潮的声音,这市场似乎建立在海岸边上?不过想来也是,北偃最为发达的就是海运,大宗货物集散地建立在拥有巨量运输能力的港口才是合理的选择。
因为其中的一大一小的两座山,最后一段路有些曲折,虽然平缓但弯弯绕绕的,走出最后一处拐角,就见到沙滩贴着蜿蜒的海岸线延伸到了一处悬崖底下,这是一处天然的港口,因为悬崖的原因,在沙滩的尽头有着一片极适合停泊船只的海岸:码头就建在那里。
而不同于正常市场的是,这里的市场因空间着实有限,形成了长条形的格局,一条大道将之与海岸的沙滩隔绝开来,看起来就像城里的街道一般,只不过其中的一边换成了沙滩。远远望去,这一处市场就像花格子围巾一样把悬崖围了起来,崖壁上有着些许黑黝黝的洞口,隐约间可以看到人影闪动。
走在市场前的石子路上,闻人喻策不免有些皱眉,这里远看似乎挺不错的,但真正走近了,却发现并不是那么美好,海滩上四处可见的杂物垃圾,棚户里生活工作的衣不蔽体贫民,喧嚣的声音刺耳让人心烦,之前看见的悬崖上的洞穴是大商人的落脚地点,还有一些从事着皮肉生意的地方。
闻人喻策看着向自己乞讨的儿童,蹲下身来,擦了擦他脸上的灰色污渍,忍不出叹了口气,掏出几枚钱币放在他的手心里,再一点点帮他合上。相对于生活在父母羽翼下的那位酒馆的小公主,这里的小孩一出生就被标记了私有物的印记,那就是王国不同于城邦的劣行之一:奴隶制度。
看见闻人喻策的脸色有些灰暗,昌宁管家用不太大的声音解释道:“按着王国的法令,他们生而为奴隶。”说完又补充到:“虽然没有自由,但至少能够生存下去。”
“恩,我知道了。”闻人喻策语气生硬,他在上一世的记忆中早知道了这些东西,但还是忍不住捏紧拳头。
“你知道啊……”昌宁管家有些惊讶、尴尬,气氛一下子沉下来,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走吧,去见见我们的药材商人。”沉默了一会之后,闻人喻策还是决定先去把关系十几万人安危的事情先解决了。
哒哒的马蹄声在喧闹的市场里转瞬就淹没其中……
……
“噢,让我看看这是谁?”一个生着典型商人形象的啤酒肚中年胖男人刚刚见了昌宁管家,就泛起了一脸热情洋溢的虚假笑容,闻人喻策觉着他就是见了自己父母都堆不出这样腻得令人恶心的表情。
“最近有笔生意,不如去上面讲?”连闻人喻策都看得出昌宁管家似乎并不是很高兴,但有求于人不得不收敛一些,昌宁管家还是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指了指崖壁上的洞窟说道。
“真是荣幸之至呢。昌宁先生,你不为我介绍一下你身边的朋友吗?”一副肥态的胖商人用着他不大的眼睛打量着闻人喻策,却没有挪步。
“哦,忘了和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新雇主,闻人喻策,要说起来,王上的父亲和闻人少爷的爷爷是同一个人呢。”昌宁管家眼里冒着危险的光芒,看得这位胖商人身上肥肉一阵抖动,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闻人少爷,您的到来真是令我倍感荣幸,要是事先通知一声,我一定为您备下盛宴,先前无礼之处还请见谅。”胖商人笑的肥肉乱颤,偏偏又微躬身作了一套闻人喻策相当反感的贵族礼仪,倘若是教司仪的美丽女士来做这套动作,闻人喻策不会有丝毫的情绪,他并不反感于礼仪动作本身,只是太过繁琐的动作让他无心去学习这东西罢了。而面前这位肥猪一般的商人做的相当到位,只是他的形体让人有些不敢恭维,闻人喻策忍着恶心回了一些简单的礼节——如前文所说的:闻人喻策并不会这套礼仪。
“那我们走吧。”胖商人也清楚闻人喻策眼中透出的不耐烦,也不废话,就带着闻人喻策和昌宁管家往上走,。
“穆超。”昌宁管家在转身的时候低声和闻人喻策说了句,用手指了指那个胖商人。
不同于多数洞窟主流的木质架构楼梯,这一路上的楼梯居然是在山体上刻出来的。走了几层楼梯,一众人等就听到了不同于寻常集市喧闹的声音,纷纷停了脚步回过头来,远处奴隶居住的地方有着一场追逐在上演,甚至见了血,以及引起众人注意的惨叫。
“真是让您见笑了,这些奴隶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胖商人有些无奈地拍头笑道,又转身带着二人前进。
拐进了一处人工挖掘出来的洞窟里,原本在外面看起来阴森森的洞窟,走进门口就会发现其实并不比采光好的房间暗多少,当然其中点着的无烟蜡烛也起了很大的功劳。
这次的交涉闻人喻策完全处在神游天外的状态,他对于这个穆超说不出的反感,如果不是事关重大,说不定在楼梯口那里就转身走掉了。
……
“呼”
终于呼吸到洞穴外新鲜的空气,闻人喻策有些烦躁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谈妥了吗?”
“谈妥了。”
“那我们回去吧,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路过奴隶居住区的时候,闻人喻策看到了地面上星星点点的鲜血,似乎并不是很严重的一起事故,但看到这些奴隶的生存现状,闻人喻策的心中还是有些沉重。
自大航海时代开启以来,生产力的不断发展让原本和普通人家生活水平差之不多的奴隶看到了逐渐拉大的差距,渴望自由的身份也逐渐在奴隶的心中扎下了根,但由于王国法令的原因,这些奴隶一直处在被压制的状态:主人有权利处死私自逃走的奴隶。所以愤怒就在这样一年年地积累,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出现奴隶反抗的事件,逃走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的身体在三岁的时候就会被烙下一种印记——就在他们的头顶,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痕迹。
不过在星火之夏后,原本的法令也有了更改,现如今的奴隶来源于囚徒和战俘,并且他们的子嗣、子嗣的子嗣也将负累着奴隶的身份度过一生,不过在第四代开始,就恢复王民的身份。
一开始的路上还能见到一些血迹,看样子似乎有个奴隶跑掉了。
闻人喻策一行在林间走着,就听见边上砰的一声传来,一道身影由树上落了下来,惊得闻人喻策暗自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那道身影就这么伏在地上,没了动静,上前去查探的时候,闻人喻策发现居然是之前向自己乞讨的那个小孩。
在马车上稍微给这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包扎了之后,马车照常走着。
不一会,那个男孩悠悠地转醒了,他有些戒备地四处打量,紧咬着的嘴唇原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没什么血色,现在更是泛白。
昌宁管家原本是示意闻人喻策赶他走的,但闻人喻策却做不到,他转身一笑:“按着王国的法令,他现在归我了。”
昌宁管家突然就沉默了,不过闻人喻策看他的意思估计是默许了。
把干粮和水递到男孩面前,他却像个受惊的兽类一般不住地往后蜷缩着身体,不过最后还是一点一点地靠近了食物,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他吃的时候眼睛仍四处打量,闻人喻策感觉有些荒谬:他想要逃走?不过结合着他之前的行为,似乎也不难理解。
果然过不多久,他就坐不住了,一点一点地往外挪,随后犹如矫兔一般向车外冲去,不过很可惜闻人喻策知道了他的想法,只是顺手一拉,就把他拉了回来,一边闭目养神的昌宁管家听见动静睁眼看了一下,又合上了。
那个男孩挣扎着、嘶吼着,向着闻人喻策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却没有抓挠,大概是看在了闻人喻策先前帮他的份上吧。
见闻人喻策不肯放手,他的眼睛就开始泛红了,看的闻人喻策又是一惊,这种眼神可不多见,恒昼时代人类疯狂的时候,眼睛就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或许我可以帮你。”闻人喻策的一句话让得男孩陡然一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相信我,我和那些人不一样。”闻人喻策缓言宽慰道。
男孩一下子跌坐在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
闻人喻策的心情就像天空正赤的太阳,手上青筋尽显,他让车夫停了车,却遭到了昌宁管家的阻拦:“你不能去,我们绝不是穆超的对手,至少筹划周全之前是这样的。”
“昌宁管家,你知道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人吗?”闻人喻策语气生寒地回答道。
“一种是普通人,一种是修行者。”
“我知道。”
昌宁管家的回答出乎闻人喻策的预料,他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这个知道的东西有些过多的管家,眼神有些冰冷,现在的时间知道修行者的人身份都不普通,至少不会是一个落魄亲王之子的管家。那么这之后隐藏的东西就值得人深思了,前世的时候不见昌宁管家有什么特别之处,想来可能是自己先是忙于在政治上做出点成绩,然后不久又卖了庄园四处游历,接触不多加之年少无知才如此。
“你是哪个势力派来的人?四王女?阙殿亲王?还是辅相?”闻人喻策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剑柄,最坏的情况就是面临一位武者,不过闻人喻策也有信心逃走,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位一级术士,而术士,向来以手段出人不意而出名。
“亲王旧部,闻人昌宁。”昌宁管家用一个东西打消了闻人喻策的疑虑——父亲的军令,同样的东西,闻人喻策只在大哥身上见到过。
“那你和不和我一起去?”闻人喻策略微松了口气,但语气仍是冰冷,他不满意昌宁管家这样的表现。
“恐怕凭借我一个人,并不足以胜任这项任务。”
“那加上我呢?”
“恐怕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