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何处觅欢歌。
入夜时分,马车踏着初上的华灯笙歌驰入辉煌的鹿灵城内。不过相隔百里,王族生活的鹿灵城却比平民生活的风明城繁华百倍。因女婢和王妃征选皆在近日,王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打扮华丽的年轻女子,她们三五成群在集市闲逛,购买着精致的发簪或秀丽的贴黄,好让自己在应选时多一分胜算。有的女子刚入城中,正在打听王宫或客栈的位置。还有些女子则看不清她们的容貌,她们刚刚入城,此刻还在马车之中,怀念着方才离开的故乡,担忧着不远未来的方向。
马车将民云荆和井氏姐妹载到了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这里客栈云集,价钱也理所应当的贵得离谱。民云荆早料到如此,她走下马车,看着街道两旁一排排明晃晃的灯笼,对井氏姐妹说:“这里的客栈必然已经满了,我去小巷子里看看,希望能找到还有客房的客栈。”
井汐鹤点了点头,说“那我和汐雁去买些吃食,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再在这里汇合吧。”
三人分别之后,民云荆朝着客栈云集的这条街道的深处走去,走了一小会儿便看到一条岔开去小路,小路的尽头一片黑暗。她想,这里是城中最繁闹的地段,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一里地,估计能到稍稍偏僻却比较安全的地方。她一边期待着能找到一间空着的客房,一边朝黑暗的那头走去。
但是,行走不过半里,民云荆发现这条小巷仅仅是闹市街坊的后门,因建造初期房屋相隔太近不便于改造成可通车马的街道,因此便荒了下来,成了现在这条黑漆漆的小巷。民云荆从每一个房屋与房屋的间隙看去,看到的都是闹市区车水马龙的景色。走了一里地她只好放弃,从一条稍宽的间隙中侧身走过回到了繁闹的街道上。
她不过刚从屋隙间穿过,一阵喧闹并号角声铺天盖地而来,街上的行人听到这号角声纷纷向街边靠过来,然后纷纷跪下。民云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和他们一起跪下了。
一条银色的长龙从街道尽头缓缓游来,民云荆不知那是何物,正探头凝视,突然她身边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拉了拉她的衣衫,对她说:“快低下头,别看了,是奉旨攻打宾国的大王子带军回来了,他败得很惨。”
民云荆听罢,正想低下头等大王子率领的败军走过,可是当她看到那些身着银色战袍的士兵们,她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想象起他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样子。她发现领军的几个将士大部分身躯瘦弱,一路骑马而来却仍然精神萎靡不振。跋涉万里的普通士兵里却有几个仍然精神烁烁,他们大多受了不轻的刀伤箭伤,可哪怕受伤与吃了败仗,却不似那些将领们灰心丧气。民云荆看着这个丝毫谈不上任人唯贤的军队,又开始思考起了鹿灵国纯血为尊的法则。
只有纯血的贵族才能拥有权力,平民哪怕再有能力,哪怕建立了再大的功勋,也只能在军队里做一名普通的士兵。
她正如是想着,不觉那个骑着千里良驹的人,已勒马站在了她面前。
“喂,喂……”方才的少年由拉了拉民云荆的衣衫,她猛地回过神,却正对上了马上那人杀意未尽的眼神。
“你……”民云荆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一句话,一个名字,在喉间翻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何?为何这个人相貌如此熟悉,她却迟迟不敢去认出他?
为何?为何如此熟悉的人,此刻却这样陌生?
为何?为何他看起来恍如初见她,她清楚地记得清晨时分他曾拉着她的手,说她是他挚爱的亲人,那时的厌恶还残留在心头,可此时她却惊讶地看着他,久久挪不开视线?
马上的少年眉如剑锋,眼若银星,鼻梁山峰般安静的挺立着,他的嘴唇微厚,民云荆听老人说,有这样嘴唇的人,大多不会凉薄无情。这个少年披着一件灰色的披风,披风下是坚硬的银色战袍,战袍许是太沉重,又或者是战败的关系,他英朗的身子此刻看起来却略显柔弱苍凉。他看着民云荆,他的脸如冰霜,却隐约可见一抹悲伤。
他就这样在万千人马之中,在璀璨星河之下,用她不解的眼神看着她,她亦久久仰望着他。许久之后,这个人的雍容华贵和井汐誉的庸俗纨绔对比让她确认了眼前人并非脑海中人,与此同时,这张熟悉的脸庞勾起了她的一丝反感,她低下头,冷冷清清地对他行了个礼:
“民女民云荆,参见大王子。”
她遵从礼节,额头贴地行大礼,等他下令让她平身。
“起来吧。”他对她说,她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明净得仿若来自悠远山林的回声,那声音清风般拂过她的心头,竟没有一丝高高在上和桀骜不驯。
“是。”
她额头稍稍离地,仍以礼制要求的那样低着头,不看他。
“你抬起头来。”他又说。
她抬起头。
他再次凝视着她,也许是他的眼神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凌冽,她也不避讳,平静地与他对视着。然而这次对视只持续了片刻,他就微咧嘴角,轻柔一笑,对她说:“我喜欢你的眼睛。”
然后他便骑着马,率领着那条银色长龙远去了。
民云荆跪在原地,和其他行人一起目送着他离开。民云荆此刻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事,她调整着自己的思绪,计划着入宫之后的策略,她的这些策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无论如何她要避开这个人,无论如何,她都要远离这个鹿灵国国王的长子,这个尊贵的大王子——御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