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马车缓缓的行驶在官道上,春卷低声唤着依在榻上的女子,“春卷,到了么。”女子揉了揉额角,撩起车帘。“小姐!”春卷惊呼一声,赶忙将帘子放下。几缕的微光透过帘子照了进来,显得女子皮肤更加剔透,“我未春卷你想的那样娇弱,无需担扰。”
“小姐身子骨不好,夫人交代了,今日必要将小姐送归晋城。”春卷手指一顿,耐心的开口。“麻烦你了。”
“是奴婢本分。”说罢,春卷小心的拉开帷裳。“四儿,停一下车。”
“好嘞,春卷姐。”唤做四儿的车夫吆喝着马靠边停下。四儿是春卷捡回来的乞丐,被春卷爹李五李管家收做义子,因驾马驾的好暂且留在府中做了个车夫。
春卷回头道:“小姐,奴婢去后头拿些糕点。”
“去罢。”
春卷点点头,放下帷裳将无意放进来的阳光掩住。
软在榻上的女子轻嘤一声,换了个舒适的方向打盹儿,她髫年(七岁)被家父送入清玉观学习,是因孩提之时观主为她算了一卦,命段破瓜之年(十六岁),虽每宋府重大节日她都可以回府与家人相聚,可思念也不比那些迁客骚人少,而今正巧十八早已从观主变为师父的万玉秋遣她归家。
依稀记得师父他老人家双手负背,凄惨的看着她道:“小七儿汝这次归家铁定命丧黄泉,诶……为师必不会忘记给汝烧纸钱,可惜了这好好的资质,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可惜师父不懂,她一介女子只会这琴棋书画有什么用,一不会刺绣备饭、二不会为夫家添上子嗣光宗耀祖、三不会小鸟依人……实在是、无德之举。
女子笑罢,摇了摇头。反正早晚是……又何必纠结,罢了罢了。
宋府
王氏(王凌静)唤来春兰服侍,恍惚的看着铜镜中的墨发女人,忽然问到:“春兰,栖梧年今几何”
“夫人。”春兰盘好王氏的发髻,开口道:“小姐,今年十六。”
“是不小了……”王氏轻叹一句。
“以小姐的身份必是有不少公子上门提亲。”
“宋家的姑娘……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娶到手的啊。”
“夫人放心,小姐心里到底是明白的。”
“……也罢,春兰将那青色素锦百褶裙拿来吧。”
“是,夫人。”
王氏换了一袭清色,勾了勾柳眉,取过盒子中的白玉镯子,轻轻套到腕上,将白暂的手臂衬托的更加雪白。
“命段二八,十载返魂,天性好命,得所需,失所贪。”喃喃念出清玉观观主万玉秋所算得卦。
大卿人固不信佛,不信仙,不信道,但清玉观观主万玉秋是夫君的挚友,自幼会观面相,习黄岐,知通天(知晓天文)……
“阿娘、”熟悉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王氏侧头笑道:“均儿,可见着教书的先生了。”
“见着了,还学了新内容。”宋灵均坐上椅子,一一数到:“《弟子规》《礼记》《周礼》《仪礼》,先生说若想成为一个品德双修的完美之人是不可能的,只有通过不断完善自己,才能、才能得到尊敬。”
“均儿从先生哪儿学到不少。”王氏起身替他理了理衣角,“今儿你栖梧姐姐回来,可要……”
“均儿知道、要行礼。”
“均儿真乖。”王氏笑着拉起宋灵均,“前些日子,爹向娘夸奖均儿了呢。”
“阿娘,阿爹说什么了?快说给均儿听听。”
到底是还个孩子期望得到长辈的认可,王氏叹了口气故作沉思,“啊呀,阿娘忘了……”
“阿娘再好好想想,阿爹到底说什么了。”宋灵均着急的望着王氏,几乎欲哭。
“噗。”王氏轻轻弹了弹自家傻瓜儿子的额头,看着他这副样子笑出了声,“你阿爹说,均儿资质好,有他当年的风采,不愧是宋家小公子。”
“阿娘,均儿不小了虚岁总角呢。(六岁)”
“是是是,均儿不小了。”王氏忍着笑开口。
“夫人,夫人,小姐回来了。”这会儿夏桃跑进屋内扬声道。
“栖梧姐姐回来了?”宋灵均挑了挑眉,“回小少爷,是。”
“每次栖梧姐姐在府里我都没看见,阿娘,栖梧姐姐长的好看吗?”
宋灵均想起书堂里的那群家伙指着他说,栖梧姐姐到了及笄还未出嫁,肯定是极丑无双,凹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顶少发,而且皮肤烤漆,支离臃肿。
宋灵均冷哼一声,握紧了拳头,说的好像都见过似的。府上只有资历深的大丫鬟才知道,宋家小姐宋栖梧不能被太阳暴晒,就连头发也是用大青叶与何首乌染黑的。
“你自己看去罢。”王氏笑道。
等王氏和宋灵均赶到时,宋府门口停了辆黑色马车。里面出来一个人。
“许些日子未曾归府,栖梧到有些想念母亲。”女子清朗的声音犹如泉水,“这就是二弟灵均了吧。”
“栖梧姐姐。”宋灵均微微作揖,抬起头这才望见宋栖梧脸上的黑色面纱愣了一下,碍于礼仪到也没说什么。
“本想过节时回来,哪想过了生辰师父便遣我回府了,让母亲担忧了。”
“回来就好。”王氏拉住她白嫩的手,“娘见不到你几次,这次是被观主遣下山,如今回来了你那子衿阁也给你留着呢。”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扶了夫人小姐进府。”李管家吹胡子瞪眼的使唤着丫鬟,让家丁卸下包裹,将这马车给四儿牵到马厩里去。
“栖梧姐姐何必要戴着面纱,大卿姑娘又不似南明小娘子那般弱不禁风。”宋灵均絮絮叨叨的随着宋栖梧进了子衿歌。
“那二弟觉的栖梧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宋灵均涨红了脸:“反正比张家姐姐好看。”记得去学堂的时候个个都说张家姐姐好看,今年去宫里拜见皇上,远远瞧了一眼也没觉的有多好看,只是有种盛气凌人感觉。
“二弟又未曾见过我的样子,从何说起我比张家姐姐好看。”宋栖梧淡笑的看着他,她自是知道二弟口中的张家姐姐是谁,不住逗了逗。
宋灵均小声道:“今年阿爹带我和大哥去宫里了,我瞧见了张家姐姐的样子,盛气凌人的样子肯定没栖梧姐姐好看。”
宋栖梧摇了摇头,开口:“我虽在晋城之外,却知道张家姑娘张四娘为人坦率,懂得进退,分寸拿捏的及好。”
宋灵均张了下嘴却也无话可说,直道:“栖梧姐姐只帮外人,都不帮自己人。”
“二弟是犯了以貌取人的错了。”宋栖梧拿下面纱笑了笑。
“栖梧姐姐教训的是。”宋灵均低下头,偷偷瞄了眼她,顿时愣了愣。
宋栖梧算不上什么美女,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也只是“清丽文秀”而已,好在气质出众。,不过的确不如张四娘好看罢。
“二弟莫不是看傻了?”
“这倒不是,只是……唉,栖梧姐姐是没有张家姐姐好看,可是……也不至于带上面纱吧。”宋灵均纠结的开口。
“是啊,为什么呢。”宋栖梧好笑的学着他的语气。
宋灵均这才反应过来,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不如别人好看,实在是太失礼了,于是又慌忙道:“但是、但是……栖梧姐姐是均儿最喜欢的姐姐!”
“恩。”宋栖梧不在意的点点头。这下好了宋灵均又愣了。
“小姐,大人回来了。”春卷走进来小声道。“阿爹,回来啦?”宋灵均问道,“还有大公子。”
“哥也回来了呀?”宋灵均疑惑的看了眼春卷,“不是说这几天国子监不放假嘛。”
“那是因为我同祭酒先生请了假。”清冷的声音响起。
“大哥……”宋灵均抽抽嘴角,极不情愿的唤道。
“灵均,父亲正找你”少年一袭淡蓝素袍,手执竹简、毛笔、宣纸、徽墨、端砚文房四宝,指尖沾上了少许的徽墨。见人还在原地,蹙了下眉,喝道:“还不快去。”
“啊?哦……”宋灵均讪讪的点点头离开子衿阁。
待宋灵均走后,宋正则含蓄的唤了声:“阿姐。”便将手中的竹简和文房四宝交给小厮和春卷,坐到笑意满满的宋栖梧旁。
“我只道阿弟去了学堂,没想到去了国子监,做了监生。”
“是阿姐小看了我的能力。”宋正则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家阿姐。
“嗯,是阿姐小看了元正(宋正则之字)的能力。”
“阿姐过不去二八,对吗。”宋正则垂下睫毛。“母亲和你说了?”宋栖梧惊讶道,
“是我……我偷听到的。”宋正则解释道,“那次去找父亲提点文章,我听见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元正啊。”
“所以啊,阿姐能不能告诉元正。”昏暗的房间里似乎能听见不可捉摸的窃窃私语,少年侧起头问:“阿姐的心愿是什么啊,元正一定会帮你完成的。”
如同空荡荡的湖面坠进了石子,沉到湖底,荡起了连绵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