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真带着鹏鹏踏上了去于琳琳居住的城市的旅途。我打开手机,拨通了于琳琳的手迹。
“你好!我是张颖。”
“过得不错,你很失望吧?”于琳琳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我现在路上,把鹏鹏给你送去。”
“别来,来了我也不见你。”
“他是你的儿子。”
“是我的,但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在替连国栋尽责任,明白不?”
“我和连国栋没关系!”
“没关系鹏鹏怎么会在你那儿?这就是骚的代价!”
于琳琳不再给我说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我立刻要过去,她已经关机了。
我看着手中的手机,沮丧到了极点。我意识到于琳琳不会那么轻易妥协,但我也没有了回头路,这一去定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手机上短信的符号不停地闪动,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查阅短信,短信的储存区已经爆满,里面塞着王海涛发来的各式各样的短信,文字不同,意思一样,都是乞求我原谅,让我回到他身边。我的心一阵拗痛,咬牙冷笑,你也有今天?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给了我多少痛我就还你多少疼。
我把信息逐一删除,有的连看也不看。旧的删除了,新的信息又涌来,我删得很辛苦,报复得也很辛苦。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删信息删得我的拇指发麻,手都软了,心也越来越柔软,那些文字变成了一只只小鼓椎,敲得我的心咚咚作响,震颤摇曳不定。
也许对他的惩罚已经足够了,他这样执著地发了不下一百条的信息,可是我还能回去吗?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想回头,却找不到路。想起这个冬天的经历,欢乐和悲伤历历在目,温暖那么禁不住推敲,寒冷那么的鲜明刺骨,我的心已冰封三尺,那些信息就算是炉火,也不能驱除尽一个月来分分秒秒积聚起来的寒气。还有王海涛那句“请自重”的话,把我的自尊心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我想降低姿态,也找不到合适的梯子。
消灭信息的战斗接近尾声,我的心也像雪后的原野,空荡荡一片,白茫茫一片。我留意了一下,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他说:“我不甘心你就这样从我的世界消失,你将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如果你看了信息,心也痛了,就请你回来,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如果你不会心痛,那么我只好祝你永远快乐,找到一个真正心疼你的人。”
我的心痛了,真的痛了,那种痛让我无处藏身无路可逃,只有乖乖地束手就擒。我果断的拇指迟疑了,它似乎也疲惫了,没有力气把最后这条信息删除。
是否把这条信息当作永久的记忆保存在手机里,保存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我不能确定。汽车在高速路上奔驰,VCD里播放着香港警匪片,射击、功夫、泪水、汗水、鲜血配合着站在同等高度上的忠诚和背叛、友情和爱情、恩和愁,渲染出一幕幕荡气回肠的混乱和秩序。我忽然发现,这些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精神冲击远远不如波澜不惊的生活本身复杂。
鹏鹏看腻了窗外的风景,靠在我身上睡着了。蓦然非常想,最后一次靠在王海涛的怀里,像鹏鹏一样地心无旁骛,静静地睡上一觉,任点点滴滴的温暖把梦境温馨,仿佛潮水缱绻着沙滩,仿佛船舶枕着港口的波涛。
可是,我已经不能够,只能坚强地坐着,当作小鹏鹏强有力的依靠,目前,我只能和这个小家伙相依为命。
车到终点站。我拨打于琳琳的手机,她开着机,却没接。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在卫生间里,本来想洗一把脸,洗去满脸的风尘,可是我忘记了洗脸,望着镜子中的那张落寞的脸发呆。镜子中的容颜,寂寞地盛开着,无人怜惜无人欣赏,恍若是一幅美丽的印象派肖像画,被人遗忘在这里,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手机在床上唱起了欢快的旋律,我猜是于琳琳打来的,便冲出卫生间,看见鹏鹏小大人似的接听了电话。我便站住了,现在鹏鹏接电话再合适不过,也许于琳琳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放弃她没完没了的报复。
“我是鹏鹏。”
“……”
“干爸。”
听到鹏鹏叫了声干爸,我忽然心虚气短,方寸大乱。不是于琳琳,而是王海涛打来的,难道他还不死心?这场爱情的马拉松已经让我受够了,就像中学时参加长跑比赛,跑到中途累坏了,不想再为了终点的掌声和欢呼继续下去,只想停下来,停下来……
“鹏鹏想。”
“……”
“这儿。”鹏鹏用闲着的手指指肚子。
“……”
“姑姑在。”鹏鹏跑到我跟前,把手机递给我。
我下意识地把手机放到耳边,听见王海涛沙哑的声音。“张颖,带着鹏鹏回来吧。我已经凑了一些钱,咱们一块去选房子,交首付。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你们一个家。……”
一些委屈愤懑从心底浮上来,我咬破了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请自重!”挂断电话,我能准确地判断出那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稳准狠地从王海涛的心上穿过,因为我自己的心也被反震得鲜血淋漓。
电话又响了,我不接,也不让跃跃欲试的鹏鹏接。那欢快的铃声成了玩世不恭的嘲弄,我深切体会着报复的快感和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带着鹏鹏逃离了房间,把手机扔在了床上,任它在那儿嘲笑似的欢唱。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鹏鹏嚷饿了,我找了一个小饭店,把他和自己喂饱。走出饭店,看着夜幕下陌生的楼群,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风,我发现在一大群陌生里,我迷路了。
爱情是一张薄薄的膜,在正面可以让两个人亲密无间,在背面可以让两个人势若仇敌。这样想的时候,我坐在一家打了炀的店铺门前冰凉的台阶上,我把鹏鹏抱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给他抵挡凛冽的寒风。我问过路,可是居然记不清旅馆在哪条街,只记得旅馆是一个**宾的小得不能再小的旅店,旁边有一条肮脏的河,没有人能够给我指出找到旅馆的路线,却指给我找到那条河的路。河找到了,我想沿着河一定能找到那家旅馆,可是河道两岸挤满了树木枯草,根本没有路,再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走。
我开始怀念王海涛的好,如果他在这里,就算我闭着眼睛走路,也没有迷路之虞,青岛那么复杂的街道,就是他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过的。
天寒地冻,冷风见缝插针,从裤脚袖口钻进去,针砭着我的肌肤。我靠不停地跺脚取暖,单调的咯咯声回响在清冷的街道上。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提醒了我,求助警察。我抱着睡着了的鹏鹏,寻找公用电话,准备打110求助。
转过一个街角,一个跌跌撞撞的女人闯入了我的视野,忽然她扶着一棵树,低头呕吐起来。我不由产生了恻隐之心,走过去问:“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我意识到遇到了一个女酒鬼。
那个女人又干呕了两下,抬起了头。路灯照着她苍白憔悴的脸,我蓦然发现这张脸似曾相识,但记不起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她乜斜着醉眼看了我好一会儿,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说:“你称心如意了吧?”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说:“我好像不认识你,什么称心如意?”
那个女人仰天大笑,“于琳琳,别装蒜了。你会不认得我?我可永远也不能忘记你,歹毒的女人。是你的愚蠢,断送了国栋的前途,是你的狠毒,把国栋推上了绝路。”
我猛然记起了这个女人是谁了,她就是那次跟连国栋一块去青岛游玩的女人姜艳。我说:“我是青岛的张颖,不是于琳琳!”
“张颖?青岛的张颖?”姜艳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久,大梦初醒的样子。“还真是张颖。你和于琳琳长得太像了。”
天无绝人之路,何况对我这样一个好人,老天爷怎么会舍得让我变成冻死骨?姜艳弄清楚我的处境后,带着我三拐两拐就找到了小旅馆。
我们面对面坐下时,姜艳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她说她和连国栋去青岛游玩的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当初见过我之后,她就问连国栋我是于琳琳的什么人,连国栋轻描淡写地说我和于琳琳长相相似纯属巧合。但她满腹疑虑,觉得绝不会那么简单,后来连国栋酒后吐真言,说对我念念不忘,后悔当初和我草率分手,和于琳琳结婚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我的缘故。我听了很不以为然,说分手的是他,说无法忘记的也是他,墙头上的狗尾巴草也不过如此。但是鬼使神差,有一些莫名的虚荣在心里蠢蠢欲动。
姜艳问我:“如果让你重新选择的话,你会选择连国栋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姜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也许她觉得排除了一个情敌。她说她爱得很辛苦,常常吃双份儿醋,因为我和于琳琳,但是她欲罢不能。也许她太需要倾诉了,足足和我说了一晚上她和连国栋的爱情。她把连国栋深陷囹圄的责任一股脑推给了于琳琳,如果不是她到单位无理取闹,连国栋绝对不会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连国栋是挪用了公款,但是正在想办法弥补。他们大把大把地购买彩票,单注、复式、胆拖都玩过,仿佛看见幸运之神正一步步向他们靠近,只要中了大奖,不但可以让连国栋堵上公款的漏洞,还足够连国栋办理离婚手续,以及他们结婚的费用。可是就在他们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于琳琳发现了他们的恋情,一怒之下,抛下鹏鹏离家出走。于琳琳走了,反而让姜艳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连国栋的家。他们如此明目张胆,让于琳琳怒不可遏,大闹了连国栋的单位,他们就像惊弓之鸟,带着鹏鹏逃之夭夭。
到了青岛,连国栋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警察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当着鹏鹏的面给他戴上手铐,给鹏鹏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于是他把鹏鹏托付给了我。他们确实去放生了,就像病入膏肓的人乱求医,希望这种古老的善举,能够给他们带来好运。放过生后,他们孤注一掷,把随身携带的一万元全部投进了彩票,可是苍天无眼,仅仅中了几注小奖。一天清晨醒来,姜艳发现连国栋走了,在寻找未果的情况下,她只得靠那几注小奖得到的奖金,回到了这座城市。从那时起,她开始借酒消愁。有一天她听说连国栋被捕了,她赶到看守所去看他。连国栋告诉他,如果不能把公款还上,他可能会被判处极刑。姜艳忧心如焚,四处磕头求救,好不容易凑齐了十万元人民币,她知道这些钱在巨大的亏空前面微不足道,但是她还是毅然决然的上缴了。但是她再也没有能力筹到一分钱。
连国栋还在等待判决,于琳琳已经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姜艳也在等待判决结果,她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会等下去,哪怕等连国栋一辈子。
“他们离了婚,鹏鹏判给了谁?”我问,出于私心,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自然判给了于琳琳。连国栋和她交待过,让她去青岛把孩子接回来。我没想到,她居然没有去,你送来了,她还拒不见面,这是我见过的最心狠的女人。”姜艳愤愤不平的说。
姜艳累了,有些意兴阑珊。我也无语。我可怜这个女人,又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因为她对爱情的执著。可是显然,连国栋没有资格承受这样的爱情。而对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于琳琳,我却不知道应该怨恨她还是同情她。
屋里静了下来,我听到我的手机嘀地响了一声,姜艳也听到了,她说:“你的手机上有短信。”
我拿起了手机,关了机。我没有勇气看短信。也许我应该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我自己的爱情应该何去何从。
姜艳告辞的时候,嘱咐我明天不要外出,她要尽尽地主之谊,请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