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忽冷忽热,反复无常,像极了某些人的言行。
银羽球缘论坛这两天却持续高温,因为王海涛回来了,他在论坛上呼朋引伴,要举行一次隆重的新年聚会。同在一个城市里,他的存在让我不容忽视,想念他的频率更高了,登陆论坛的频率也更高了。论坛里的热闹映衬得我的心更加阴冷,我常常对这种残酷的折磨忍无可忍,狠心关闭论坛,可是过不了多久,就鬼使神差地再一次登陆。
聚会的节目丰富,令人向往。先是喝酒吃饭,喂饱肚皮,然后包间练歌房,K歌,劲舞。最后互赠神秘新年礼物。有时候盯着屏幕,忽然走神,仿佛我和王海涛的恋情依旧,我就考虑应该给他买什么礼物,想来想去,我决定给他买一支MP3,因为他除了打球之外,就最喜欢听歌了。当我准备出门选购的时候,才忽然惊醒,我们已经山穷水尽,没有这个必要了。
2005年的最后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到处张灯结彩,繁华风流。我无法抗拒强大的诱惑,悄悄来到了他们的聚会地点。我只想远远地看王海涛一眼,只看一眼,就悄悄离开。
圣诞节连着元旦,节日的热浪便一波一波地涌来,天寒地冻,也不能遏止节节攀升的热情。我想我是少数被节日拒之门外的人之一,因为我没有值得庆祝的事情,有的只是告别和悼念。
被圣诞树和霓虹灯装饰一新的酒店大门,人来人往,笑语喧哗。其间,闪烁着许多熟悉的面孔,但我像窃贼一样,躲避着他们。我隐藏到了马路对面,伫立在瑟瑟冷风里,远远地向酒店张望。终于看到王海涛了,看不清他的模样,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确定那就是王海涛。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穿着一件藏青色羽绒服,站在酒店门前的灯影里,和早到的朋友嬉戏打闹,他的脸在我的眼里亮了起来,皎洁如圆月。我的心也亮了起来,像一盏孔明灯,忽忽悠悠地腾空而起。我开始口干舌燥,思维短路,梦游似的向前挪动脚步。耳边刺耳的车笛响成一片,我充耳不闻。
忽然身体一轻,我被一个强有力的胳膊夹持着,飞快地穿越了马路。“张颖,你在干什么?”这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猛然惊醒,扭头一看,自己几乎躺在刘峰的怀里。我急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回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干什么呢,你?”慌乱中我没忘了向酒店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王海涛已经不在了,那里只剩下落寞的空旷。
“我是救你呢!”刘峰捂着脸,委屈地说:“你站在马路中间,太危险了。我……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
我意识到自己冤枉刘峰了,但是耳光打了,收也收不回来了,便说:“对不起,是我搞错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张颖,等等,你怎么能这么就走?”刘峰在身后哇哇乱叫。
我停住脚步,冷冰冰地说:“不行吗?要不你还一个耳光给我,咱们两不相欠。”
“我哪里舍得打你呀?”刘峰嬉皮笑脸地走到我跟前说:“挨你的耳光是福气,以后我都舍不得洗脸了。”
“你爱洗不洗!”我没好气地说。
刘峰并不在意我说什么,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脸皮厚得不可估量。
“刘峰,你磨蹭什么?就等你了。”忽然远远地传来王海涛的叫声,我想再看他一眼,刘峰却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刘峰热情地邀请我:“走,张颖,一块去!”
我忽然恐惧,害怕和王海涛面对面,便拔腿就跑,仓皇得像躲避猎人的小鹿。跑在路上,我情不自禁地想王海涛是不是看见我了,如果看见了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回到自己的小窝,我开始收拾行囊。是离开的时候了,不必等到汪正龙出院那天了。汪正龙早已能够下床,照顾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我之所以一再劝说自己等到他出院再走,是因为留在这座城市里,就有机会见王海涛最后一面,这才是真正的理由。现在心愿已了,走便成了刻不容缓的事情。
我计划先到小叶子那里落落脚,接上连成鹏,然后去和于琳琳交涉,把连成鹏交到她手里,最后开始流浪。家乡是不能回的,当初我拒绝了家乡一家单位的邀请,执意要来青岛,失了业回去,无颜见江东父老。中国人太在意衣锦还乡,我自然也不脱俗。
真正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心里虽然还有些怅然若失,但是也有一些一了百了的畅快。能随身带走的我都打好了包,不能带走的只能扔下,明天去医院和汪正龙告别的时候,委托他处理掉。
最后在带不带走王海涛送我的物品的事情上,颇费了一番脑筋。最后牙一咬,心一横,决定不带走,省得以后看见了闹心。于是收拢起来,放在一处。等明天要和汪正龙特别说明,让他转交给王海涛。
收拾完东西,我有些疲倦,在隐隐约约的心痛里,早早地睡下了。恍惚中,我听见有人敲门,还有叫我名字的声音。我彻底清醒了,侧耳倾听,却又没有声音了。我不免苦笑,都什么时候了,幻觉还来捉弄我。睡吧,睡吧,明天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再也睡不踏实,门外会时不时地传来古怪的声响。凌晨五点钟,我躺不住了,起床梳洗后,提着大包小包打开了门。走廊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我赫然发现门外躺着一个人,我差一点儿就惊叫起来,那人竟是王海涛。他的身边散落着一些鲜花和五彩缤纷的礼品盒子。
王海涛的头倚着墙脚,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也不动。我的心揪了起来,一种不祥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这么冷的天气,在外面睡了一夜,可是要冻死人的。我扔掉了手里的行李,俯下身去,伸出颤抖的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我惊喜地发现,他还有呼吸。由于靠他太近,刺鼻的酒臭令人作呕。我释然了,他不过是喝高了,没什么大碍。
他的来意相当明显,无非是想和我同归于好,可这也太突然了,突然得让我感到荒谬。还走吗?我问自己。想想这一个月来他给与我的心灵折磨,我不由得悲从心来,泪如雨下。不能,我不能这么贱,他要结束就结束,要继续就继续,我成什么人了?洋娃娃吗?高兴了就抱,不高兴了就扔。他来得太晚了,我的耐心已经被他耗尽,没有信心持续这场爱情了,我要赶在自己改变主意之前,赶在他醒来之前,逃离这儿,永远,永远。
我提起行李,轻手轻脚地下楼,生怕惊醒了他。走到楼下,我忽然心疼他躺在地上太冷,就又爬到楼上,从宿舍里抱出一床被子,给他轻轻盖上。我在心里自我解嘲地说:“就最后犯一次贱吧。”
汪正龙看到我走进病房,感到很意外。“张颖,怎么这么早?”
我故作轻松地说:“汪正龙,你的苦难结束了,我就要离开青岛了。”
“这么快?你真的决定了?”
“别说挽留我的话呀!我这人太重感情,怕哭鼻子。”我摆出玩世不恭的样子,心里却一酸,因为我在自己的话里捕捉到了王海涛惯用的口气。人之将走,其言也善,我又说:“这段时间我脾气不好,总呕你生气,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担待着点。”
“说什么呀?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你就不能再等几天,我也好送送你。”汪正龙说着眼圈就红了。
“不是说过不准说挽留的话吗?幸亏今天我心情好,要不你准挨骂。”
我把宿舍钥匙交给了汪正龙,把需要他帮忙的事情说完后,补充说:“等等给刘峰打个电话,就说我宿舍门口睡着一个醉鬼,让他过去看看。”
“醉鬼?谁?王海涛吗?”
“别问这么多!别忘了打电话就是!我走了,你多保重!”我急促地说完,就转身出了病房。
汪正龙在我身后喊:“你也多保重!”
去车站的路上,我就像被鬼赶着,慌里慌张的。一方面怕什么人追上我,一方面又怕什么人追不上我,像极了小时候捉迷藏时候的心情。
公共汽车驶出车站的时候,我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管我的决定是对是错,我都要向前看了。我给小叶子发去短信,说我正在去她那儿的路上,等她回信后,我关闭了手机。
汽车驶出了青岛,我倾情参与的追逐温暖的游戏终于彻底结束,但是我忍不住,一次次回头望。我看见一块奥运倒计时牌,鲜红的数字醒目的写着:“距离奥运949天。”那些数字顷刻间穿透了心房,我痛彻心肺地想起了王海涛的承诺。可是,奥帆中心的浪漫婚礼,已经渐行渐远,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