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涛放开了我的手,却变本加厉地用双手抱住我的脑袋,要把我的脸扳得和他相对。我嗤嗤地笑着,左右摆动脑袋,不让他得逞。“张颖,你的态度很不老实!”王海涛说了一句四不象的话,内容是调侃性质的,语气却极其严肃。
我停止了挣扎,看见了他的眼睛,里面沉淀着一些深沉的东西,让我不敢多看,慌忙垂下眼皮。我说:“你弄疼我了,放手。”其实他没有弄疼我,这只是逃避的借口。
“不,我不放手。为什么你不敢看我的眼睛?”王海涛有些咄咄逼人,又有些委屈莫名,“我的什么事情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你,可你却遮遮掩掩,对我瞒着许多事情,这不公平!”
“我没有啊?告诉我,你究竟想知道什么?”我一脸的无辜,但却有气无力,说得理不直气不壮。
“我想看看你自己的觉悟。张颖,请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不相干的人,也许过去是,但是现在不是了。不相干的人不会千里迢迢飞回来,只为了和你相聚一天;也不会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关注你的快乐,也关注你的忧伤。”
“不,真的没有。”我兀自做着最后的挣扎,心虚地想他究竟看出了什么。
王海涛的手拿开了,我的脑袋恢复了自由,一些失落却油然而生,发觉他抱住我的脑袋的时候,不但没有让我不舒服,相反那种感觉,让人依恋。
“好吧,我不勉强你了。如果你觉得我们可以继续下去,你就不能对我有所隐瞒,如果你认为我们没有必要继续了,你就不要说,我也不必听。”
王海涛说这番话的时候眺望着远方,有些犹豫,有些无奈。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除了无边无际的海还是无边无际的海。我听出了极端不满,也听出了最后通牒的意思。
我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我真的没有想对你隐瞒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你说。”
“那样的话,你就不用说了。”王海涛粗声大气地说。他站起身,慢悠悠地拍掉身上的沙子,像要离开的样子。
“你,要走吗?”我担忧地问。
“是啊。在这里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王海涛淡漠地回答。
我的心一寒,真希望自己是那种弱不经风的小女人,经受不住沉重的打击,忽然晕倒,让王海涛为自己的言行愧疚不安。可是我是谁呀?我是堂堂正正的张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女子,骨子里的坚韧不容许我那样没出息。我居然笑吟吟地说:“走吧,现在走了省得以后后悔。再见!”
王海涛踌躇了一下,强作笑颜地和我说了声再见,昂着头走开了。
我强迫自己不看他的背影,极目远眺大海。大海是空旷的蓝色,天空也是空旷的蓝色,我的心也被染蓝了,一层广漠的忧郁。海忽然迷离起来,天空忽然模糊起来,泪水悄然而至,没有预约。
我听见连成鹏喊:“干爸,你要干啥去?”
王海涛说:“乖儿子,我要找个好玩的地方,玩儿去。”
“我也去,干爸,好干爸,带着我去。”
我抹了一把眼泪,冲连成鹏吼:“鹏鹏过来,不许叫他干爸!”
连成鹏立刻不吱声了,无所适从地望着我,小嘴一歪一歪的,想哭却不敢哭,手里捧的一堆鹅卵石贝壳撒落了下来,他都无暇顾及。
王海涛责怪地瞪了我一眼,亲昵的拍拍连成鹏的小脑袋说:“你姑姑吃错药了,别理她。”说完,他竟又向我走来。
我扭回头,不再看他,抑制不住心跳加速。
王海涛走到我身边心平气和地说:“难为小孩子干嘛?”
“你管不着!不是要走吗?快点走!早走早干净!”我赌气说。
王海涛转到我面前,盘腿坐下,嬉皮笑脸地说:“谁说我要走?我压根就没打算走。”
我站起身,说:“噢,搞错了,不是你走,是我该走了。”
王海涛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低声下气地说:“我错了,向你认罪,向你检讨!大人不计小人过,请高抬贵手,饶我这一遭吧。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了,知错就该就是好同志嘛!”
长痛不如短痛,王海涛去而复返,使我决定坦白地告诉他一切,这个决心一下,我反而放松下来。“少来!你要真心承认错误,就学两声狗叫吧。”
王海涛附在我的耳边,轻声叫道:“汪、汪、汪。”
他呼出的气体热乎乎的拂过我的耳朵,麻酥酥的,我一阵心旌摇动。我笑着推开她,说:“叫得太低,态度不端正,不算数!”
“汪、汪、汪。”王海涛扯开喉咙,认认真真地叫道。
我大笑不止。笑着笑着,想到一会儿王海涛知道了连成鹏已经成了我沉重包袱的事情,他可能就要真地离开我了,笑声便嘎然而止。
王海涛一本正经地问我:“不满意的话,我再继续。”
我已没有心肠和他玩笑,忙说:“勉强过关。”
王海涛打了个立正,一板一眼地说:“是,长官。吃一堑长一智,我保证下不为例,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绝对不打听,不过问。”
“有件事情我想必须和你说明。”我认真地说。
“如果你不乐意说,就别说了。”王海涛说得很诚恳。
“一定要说的。”我严肃地坚持。
我的严肃感染了王海涛,他收起了玩世不恭,席地而坐,我娓娓道来,他侧耳倾听。
话说完的时候,我有种濒临虚脱的感觉,但是自己的生命力太强盛,关键时刻总不能赐予我恰如其分的柔弱,因此我对自己仍然稳如泰山地坐着,毫不意外地失望。
王海涛神情严肃,一言不发。我预感到,真正结束的时刻终于隆重登场,对于这一场风花雪月,我应该优雅地谢幕了。
“我曾经想把鹏鹏送到民政部门,可是我做不到,实在不忍心。”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了看不远处的连成鹏。小家伙孤零零的坐在沙滩上,楚楚可怜地瞅着大海发呆。
王海涛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说:“别说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我轻轻地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说:“咱们说再见吧。”
王海涛很惊愕,问:“为什么说再见?”
“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包括我吗?”
“是的。”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王海涛发火了,他言辞激烈的说,“没想到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一样能够做到!”
“可是,鹏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犯不着。”
“别说可是!难道你就和小鹏鹏有关系了?要搞搞明白,我、你还有小鹏鹏,说远一样的远,说近一样的近!张颖,让我和你一起照顾小鹏鹏吧。”王海涛说的情真意切,情不自禁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我这次没有挣脱,并且就势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我莫名其妙记起了“那谁谁谁”说要借我肩膀靠靠的话,我意识到,跋涉了二十多年,我终于有了可以安心停靠的肩膀,而且是我的专利。心满意足地望向前方,天高海阔,阳光灿烂,这确实是一个温暖而美好的下午。
“你们要亲嘴吗?”连成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身边,忽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怯生生地问。
我慌忙和王海涛分开。王海涛嘿嘿笑着说:“人小鬼大,你懂什么叫亲嘴?”我们不约而同,相视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