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四年,在齐将匡章退出燕国后,燕公子姬职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故国。拖着沉重的步伐,在燕民的夹道相迎下,公子职一步一步地向着藓城,向着王位走去。
这里没有喝彩声,也没有喜极而泣的拥抱,有的就只是燕民对于公子职的凝望,以及公子职对于燕民那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敬意。
在饱受战乱与掠夺之后,燕国的人民无疑是贫乏的,馁弱的,看起来就像是蒙尘的死尸般肮脏且毫无生气,但也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让公子姬职明白了什么叫伟大,什么叫绝对不能做出有负于他们的事。相较于这些伟大的人民,到目前为止,公子职可以说对燕国毫无贡献,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血统就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对此公子职是心怀愧疚的。
燕国的人民一次又一次地从太子平手里,然后又从齐将匡章手里把燕国给拯救了出来。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百折不挠,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义无反顾呢?当然不是为了让公子职坐享其成得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而是为了燕国。
为了燕国,民众或无意或有意地承认了自己的从属地位,把国家利益置身于一切之上,这就是奉献精神,于一个国家而言是最为宝贵的财富。国家是活的,不是死的,他也有自己的思想及意志,当然也有他自己的行动能力。看,把一个人的能力无限放大后,这就是国家。
把一个人的能力无限放大后,多数人想到的会是神,而这位神实际上一直都在人们的身边,他就是国家。更大的国家当然会拥有更大的能力,而这也就是随着技术的进步世界必然会走向统一的原因所在,因为其与人类的利益是一致的,即使伴随着这一过程的将会是仇恨与血雨腥风。
出于对国家的信仰,燕国的民众不计得失地奉献着,抗争着,然后又将与国家利益休戚相关的王这一爵位拱手让给了公子职。搞清楚这一点很重要,民众不惜牺牲自己都要去保护的存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是高于民众自身的,所以对于公子职来说,如何去服务于国家,而不仅仅是服务于人民,这才是他此刻最应该思考的问题。实际上这也才是公子职唯一能用来报答民众的方式。
与所有人一起,为了建设燕国而奉献自己,牺牲自己,民众需要的是这样一位燕王,而不是一名只知道讨好他们,笼络他们的小丑。
这之后不久,公子职回到了藓城并履极为王,这就是燕昭王。
燕昭王初立,环睹萧然,饿莩遍野,为了周济困乏,其开仓放粮,减免赋税自是不在话下,能够为百姓做到的燕昭王就一定会尽全力去做到。比如说国库的钱粮根本就不足以接济百姓,在这种情况下,王便主动削减了王室的经费,自己也节衣缩食,与百姓一起共渡难关。
当然,开仓放粮,减免赋税,这些政策只是让燕国在悬崖边上踩了一脚刹车,而要把燕国从悬崖边上拉转来,则这些就还远远不够。
那么到底该如何做呢?燕昭王在吊死问孤之余也在思考着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其前途究竟何在。
说到国家的前途也就是在说人的前途,一个不能给予世人以机会的国家是绝对没有前途可言的。在适当的范围内,民众的利益不仅和国家的利益不相冲突,而且还正符合国家的利益,当然过犹不及,太过专注于民众的利益就会削弱国家的利益,而执这种理念的国家,其不管有多先进,也不管有多富裕,统一世界的历史责任都是其所背负不起的,活在当下的人就不要指望未来。
燕昭王想来想去,认为必须要给予世人以机会,让士农工商各得其所,让每个人都有足够发挥他们才智的空间。但要做到这一步,燕昭王首先就必须要打造出精英得统治阶层,然后在他们的辅佐下去营造出适宜社会各阶层取得进步的环境。
不过一说到精英,回顾过往的燕国,这还真得是燕所最为稀缺的资源。在列国争相变法图强的背景下,齐有邹忌;秦有商鞅;韩有申不害;魏有李悝;楚有吴起;赵则虽然不著于文,却武将云集,且也正在依据着其国情而酝酿着“胡服骑射”,将国家军事化的风潮。
要推动国家取得进步,就必须要倚仗某个人或某类人那卓尔不凡的才能,然而在燕昭王身边,他还真得是看不出来有哪个人能像以上所提到的那些人那样率领所在国走向富强。
所以为了打造出他的精英团队,燕昭王就不得不从最基本的招贤纳士开始做起。在燕昭王看来,给予那些目前还默默无闻,但却志在天下的人以机会,同时也就是在给予燕国以机会。
王既决定要致士,遂问左右朝野孰为最贤,可使辅国。
左右以闻,或谓燕昭王道:“高士郭隗,适在城中。王如欲求贤,趋造下问,于彼固称。若夫举贤不以贤,则恐左右又将有以误明王。”
燕昭王谓其言然,遂身出禁宫,亲自拜访郭隗先生去了。
既接其闾,王遂下车,且止左右,而躬自往叩其门,三下毕,就门前左手位敬侯,状犹学生。
顷者,有僮子出见王道:“公何人也?”
则对曰:“燕王职,欣闻郭公之雅望,因慕之高第,敢乞辱赐一见。”
僮子闻为燕王,遂笑道:“我家先生懒,殆不能任事,王勉归矣。”
僮子说完,就要关门,燕昭王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再拜道:“固不敢若此。孤之来也,庶受教也,非敢咨其国事以烦先生。”
僮子不信,噘起嘴唇斜睨着燕昭王,但他毕竟是小孩子,架不住燕昭王一揖再揖,所以在意识到燕昭王不见到郭隗就不打算回去后,僮子最终还是作出了让步,“好吧,”他说:“王其待之,仆请先以上告先生。”
僮子说完,转身就进去通报郭隗去了。而没过多久,郭公辄出,见为燕昭王,隗遽揖而进道:“小僮无礼,惟王之毋怪。”
王因亦揖郭隗道:“岂敢,岂敢。”
按理说像燕昭王这样的王者,他要造访什么人是完全可以不经通报径至堂上的,毕竟礼最为看重的就是人的地位,然而对于把人的才能看得比地位都还要重要的燕昭王来说,这种一味强调尊卑的礼即便不能说是百无一用,在有些情况下也是绝对要慎用的,尤其当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总之,在郭隗面前,燕昭王首先自认为是一名学生,然后才是王,所以对于僮子没有把他当王来看待这件事情,燕昭王也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