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齐燕交界的国境线上,章子平淡地注视着燕国一侧的广袤大地,如果不是那身金甲绣袍,要是没有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不计其数的齐军将士的话,其心静如水的样子完全让人感觉不出来这是一个即将要对他国展开侵略的人。硬要形容的话,此刻的章子更像是一位哲人,感情对他来说就只是一组参照物,是处在与之相对的另一个世界的事物,所以就算他要做的事情或许会改变这个时代的面貌,“激动”也不会对其产生任何影响。作为只适用于他人的参照物,既然章子没有理由为了攻打燕国而意乱情迷,也就没有理由为了攻打燕国而激动不已。
乘着齐军正在集结的工夫,章子最后一次以对等的身份欣赏着燕国境内的景致,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其副将子触走上前来对章子说道:“曩者燕境内来报,谓燕民谋反,今已与子之共诛太子平,市披等将校也一并受累,或死或桎。啧,太子平死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如此一来,我等犹犯燕夺国就显得没那么名正言顺了,毕竟燕民支持的是子之,而不是太子平。通过这次事件,燕国的民众已经表明了其态度,并以最广泛的形势作出了他们的决定。”
“是又何妨。”章子闻之曰:“决定贵在正确与否,而不在人之众寡。并不是说人多作出的决定就是正确的,而且恰恰相反,自古以来知道社会该怎么发展的从来都只是少数人,而大多数人其只会在一时兴起的时候闹一闹,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关心他们的衣着是否入时,饮食是否可口,恋人是否迷人。换句话说就是这些人对于治理国家并不负有责任,无论他们推举的王有多糟糕,事后他们也只会伪装成受害者的样子怨天尤人,而不会接受任何惩罚。事实上和燕民的意见恰恰相反,太子平虽然也不甚合格,但相较于子之,章倒是觉得太子平更适合领导燕国,因为他至少清楚得知道身处于这个时代到底该做什么。”
子触点头,并道:“允哉足下之谓。但是作出了错误的决定就必然要付出代价,接下来的亡国之痛不正是对燕民的惩罚吗。回到先前那个话题,既然太子平已经死了,我们就檄告全燕,谓为太子平复仇,以正声名,足下以为何如?”
“这种话怎么说都行。”章子道:“愿意相信的人你就算说我们是在替天行道他也会相信,不愿意相信的人即便我们真的只是为了拥立一个新的燕王以稳定燕国的局势,他也会认为我们别有居心。好在这并不重要,就目前的燕国而言,我只需要他们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我想要做什么,他们都只能忍受,实力上的差距不需要他们相不相信。”
“命之矣。”子触再拜道。
子触随后就去准备檄文去了,章子则继续欣赏着他眼前的美景,并不是花花草草,那纯粹的广袤空间才是最令章子神往的地方,正如白纸之于画家一样。
子触走后不久,一名年青的将军又意气风发地向章子跑来,且随后他连招呼都不打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章子脚边的草地上。这样的举动对于要求纪律的军队来说当然是极不恰当的,然而章子却并没有生气,仿佛特例一般,一看见这个年青人,严肃如章子竟然也笑了起来。
“呐,田单。”章子道:“以顾其前,舍彼草木,弗论山水,余者苟可使为见,尔之所睹见者何?尝试论之。”
田单,也就是那名年青的将军闻言,随即便以手指挠着唇角,一脸稚气地笑道:“舍彼草木,弗论山水,余者也亦有距离而已,尚何问焉。发乎于此,造乎其彼,殆在一里;发乎于此,造乎其彼,殆在五里;发乎于此,造乎其彼,则愈愈矣,殆在十里;是皆兵家之所至贵,得之者武冲;武骑;武卒,徐疾之属,兼而用之可矣。夫如是,然后以攻则速,以守则固。是孰与非,未知公意以为何如?”
“距离,时间。”章子笑道:“战争正是以此为基础展开的。为将之要,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这点。”
秩第之辨,最贵宗室,其次庶族。田单于齐国,正是所谓的庶族,虽然不是齐宣王直系亲属,但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贵不可言。不过他之所以敢在章子面前不分尊卑,却并不是因为这点,而是这个人本来就性格率真,且章子也喜欢他这一点。按理说像田单这样的贵族,本来应该是在临淄城里做个市掾之类的执笔吏,但相较于文案翰墨,单似乎对胡床麾钺更感兴趣,再加上他天资出众,章子异其材,所以后来任贤选能,章子便把他攫在左右,或教授其韬略,或指导其武艺。像继承人一样悉心地栽培着田单。说句一点也不过分的话,在章子看来,田单就是齐国的未来。
顷者,齐军既已集结完毕,则将出发。章子于是转身上车并以二指示意全军——即刻对燕展开全面侵略!
齐师伐燕,势犹秋风主杀而层林染。在强大的齐军面前,燕军根本就组织不起一次像样的抵抗。多数时候,燕国的士兵是一看到齐国的士兵两腿就开始发抖,然后齐军准备冲锋的时候燕军就准备逃跑,最后齐军的战鼓就成为了发令枪,只要它一响起,一场燕军在前,齐军在后的大运动会式的马拉松就拉开了帷幕。这虽然很欢乐,但与马拉松不同,跑在最前面的人是得不到任何奖励的。
子之先前的弭兵政策已经毁了燕国军队,在一片高歌民生至上的狂潮中,那些狭隘的人根本看不见燕所面临的外部威胁到底有多巨大。想要活的更加富足,作为一种愿望当然是无可厚非的,而当其成为一种教义时,享乐之风就会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国家。自诩为国家的主人,无节制地索取资源,以致国家功能紊乱,从立场上讲这些人其实就已经错了,因为国家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仆人。不管是执政者还是民众,谁都没有权利以扰乱其功能为代价为所欲为,毕竟最终要面对这个世界的是国家,而不是某个人或某个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