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太子姬平围攻子之,谋欲夺回王位,然而王宫毕竟城高池深且兵精粮足,所以事情便进展得不那么顺利。另外由于此次兵变完全是为了满足太子平一个人的政治抱负,并没有得到地方上的广泛响应,所以时间一长,补给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转眼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在太子平于王宫外就近搭建的幕府里军需官正战战兢兢地汇报着粮草的剩余储量,在把帐目于太子平脚下一一翻了一遍后,他最后总结道:“总之吃完这顿就没有下顿了!”
已经被粮草搞得焦头烂额的太子平,由于实在不胜其扰,便一脚踏在军需官的肩上并俯下身去恶狠狠地说道:“自古行军打仗,谁不是沿途搜刮以资器用。就算军中无粮,这么大个藓城你敢说无粮?呐,要不然我们赌一把怎么样。随便踹开一户民宅,如果搜出里面有粮,则你的项上人头我就权作赌资收下如何?”
军需官以闻,汗出如浆,惊恐万状道:“下臣身份低微,岂敢与太子相与一赌!粮草的事臣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劳太子费心,臣这就去筹措粟备!”
姬平见这个人还算懂事,就一脚将其踹开,放了他一马,并补充道:“从今以后,其命各将校自行解决粮草。再有敢来絮叨说没有粮的人,你就告诉他们平的这柄宝剑其名字就叫作龙肝凤胆,用作筵宴希望他们不要浪费,而务必全部给我吞下去!”
被太子平踹得四仰八叉的军需官遂在瞟了瞟太子平的佩剑后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幕府,而太子平则孤身一人落寞地坐回到了他的统帅座位上,然后背靠着华贵的虎皮,突然之间他掉下了泪水。
没有人是邪恶的,也没有人是善良的,有的就只是人性这个牢笼。出于服务于竞争而区分出来的善恶其本身就是对人类的愚弄,或许有一天人类能御下这份屈辱,如神明般自由地将真理掌握在手上,但此刻,即便再脆弱,无论有多害怕,姬平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奉太子平的命令,已经断粮了的叛军开始洗劫起藓城中的百姓,他们登堂入户从瘦骨嶙峋的老弱妇孺手里抢走他们最后的一罐粮食,又或者沿途放火以迫使民众自己将藏起来的谷物转移到街上,总之为了将藓城刮干搜净这些人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至于顺带再杀几个人,那只是他们更普通的一种职业病,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末日般的浩劫笼罩着藓城,从王宫的宫墙上放眼望去,人会很轻易得就产生出置身地狱的感觉。烈火、坍塌、灰烬、烟尘、哭喊、利刃、嘶吼……等等这些与死亡相关的事物极轻易得就将人们平时视作理所当然的宁静生活替代得恍若隔世。在看到这些后,子之愧疚地底下了头并自责道:“是皆之之罪也!”
鹿毛寿于一旁见子之如此,便宽慰他道:“王亦何罪之有。姬平欺君罔上,暴虐庶民,王只需要将他捉住正法就行了。王亦何罪之有。”
子之摇了摇头,继而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是一个姬平的话,他可以说已经死了。但是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却是之无论如何也推卸不了的责任。”
鹿毛寿从一开始就觉得子之并没有全力以赴应对姬平,而只是一味得在防守,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便多问,不过现在既然子之自己说了出来,他便顺势问道:“王何出此言?”
则曰:“之也莅国日浅,未及取信于民,善恶之际,未始尝宣之之所指。是故姬平谋反,我以为是个机会,可以与之两鉴而相照焉。与自幼长在深宫,不知民之疾苦的姬平相比,之自认为更能抚恤生民,所以便任其恣意枉为,以进一步拉开我与他的距离,从而让国人明白谁才是更能引领这个国家的仁善之人。善恶是相对的,没有恶,焉得善。所以为了巩固王位,姬平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的台阶,当然在这场劫难中死去的人们也一样,他们说白了也同样是我的台阶,是我通往仁这条道路上必须要塑造出来的受害者……数日内你就会听到人民起来反抗姬平的呐喊,到时候我会回应民众的期盼,一举将其击溃……仁而不能做到离世遗俗,卑鄙便会如影随形地伴随在其左右。所以像我这种人,即使有一天死于非命,那恐怕也是我应得的报应。”
子之的面容总是很温柔的,就像一尊佛像一样让人难以窥见其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所以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即便是与之相交多年的鹿毛寿也都惊讶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最终选择了沉默。
太子平为了达成其王燕,进而王天下的夙愿,不择手段地将民众逼入了绝境,自然地民众也会反过来将他逼入绝境。
废墟下,已然身无一物,连时间都所剩无几的民众开始商讨起对策。在晦暗的密室里,席地而坐的人们围绕着炉火静静地聆听着一位长者的意见,他决定求见太子平,让他把抢去的粮食还给人民。
“不行!太子是不会同意您的请求的,您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加疯狂,说不定他会杀了您……”一位看似是长者孙女的少女恳求道。
“如果是那样,”长者将双手贴近炉火,一边暖着身子一边淡淡地说道:“……就起来为我报仇吧。”
听见他这么说,少女一下子就将头埋了下去并捂着脸抽泣起来,别的人则要么瞋目切齿,要么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起来反抗太子平并不是一个容易作出的决定,那意味着或许将永远与亲人分别,但眼下他们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
次日,长者扶着拐杖,趋步至幕府前,言愿入见太子平。
适市披亦在平侧,闻门吏入通,说有长者求见,便劝阻太子平道:“这肯定是太子征缴余粮,这些人以不服,故而特来抱怨的,太子不如不见。”
姬平想了想,以为不可,便道:“避无可避,还是让他进来吧。”
门吏闻命,遂转身出去把长者请进了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