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苍茫,何以家为,隐士无处归。”
王济涂哼出的调子朗朗上口,却又慷慨悲凉,激昂悲壮,与黄土高地的‘信天游’有几分相似。这是他在黄土高地上学来的,又胡编乱造了几句唱词。
不过要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地上吼着曲子,才会有荡气回肠的气势。在西凉戈壁上,被裹挟着砂砾的寒风一吹,调子也变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
王济涂吃了一嘴沙后也学乖了,不再大声吼喝,只在鼻中小声哼哼。却又比刚才少了几分味道,索性也不瞎唱。调整身子,快马一鞭,绝尘而去。绕过一个荒丘的盘拐。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枯黄。此时已近冬季,西北寒地难见绿意。
骑着快马奔驰了这么久,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总算给寒冷的天气中带来了一丝暖意。而王济涂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暖意,因为在前方总算看到一个打尖的小店了。
王济涂下得马来,就见店小二急忙跑了出来,双手合十,对着王济涂行礼道:“大师,照旧?”
王济涂一路行来,手上剃刀没少往头上招呼。这么多天来,头上还是光溜溜的一片。
正巧西凉之地,佛教昌隆。
店小二不知王济涂是顶着个光头招摇撞骗的,他一念至诚,恭请大师进店。
王济涂也没心情给路人解释他不是和尚,只是下意识的一点头。
店小二没答话,急匆匆的往里面行去。
王济涂忽的想起,此时装作大师可是吃不成肉的。正想改口,却见店小二早就钻了进去,想喊都没喊住。
进店刚刚坐好,店小二就把一碗牛肉拉面端了上来,说道:“大师,汤清、蛋白、肉红、菜绿,热乎的拉面来嘞。大师慢慢用斋。”
王济涂看到店小二端来的面,一阵讶异,上面真的是有蛋有肉,于是指着自己的鼻头问道:“小二,这面真是端给我的?”
没想到店小二听见这话,竟然吓得跪倒在地,身躯颤抖道:“大师,还缺啥?你就直说吧。”
王济涂没想到店小二会有这等态度,情知有异,只得不动声色道:“不缺什么,你先下去吧。”
店小二忙不迭地离开。
王济涂吃着拉面,心中念头百转,莫非此地佛法教义允许和尚吃肉。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见店外急促的马蹄声。
“牛肉拉面,大碗的,加肉!”
只见一群僧人骑马闯了进来,一副豪强做派,大大咧咧的对着店小二说道。
王济涂暗暗点头:“是了,此处教义定是如此。”心中不由一阵窃喜。既能如愿结下佛缘,又可满足口腹之欲,此处教义甚好。
那几个和尚围着桌子坐定,拉面不一会就端上来了。
“哧溜,哧溜”吃面声立时响起。
和尚们吃着面,嘴上也没忘记闲聊。其中一个瘦弱和尚,一只手拿着筷子吃着面,另一只手却在扣脚,嘴里浪笑一声道:“老家伙的闺女真是娇嫩啊,看着就像能滴出水的小白菜一般,我们得寻个由头,叫老家伙把他家的闺女给献出来。”
王济涂一听此话,猛地抬起头,满脸诧异之色。立时引起旁边和尚的警觉。
和尚们将目光瞄向王济涂,个个脸带杀气,全都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可当这伙僧人看清王济涂光头澄亮,正在大嚼着牛肉,脸上立马松弛下来。
那瘦弱僧人双手合十,在面香味和脚臭味的交融之中,问道:“这位师兄是哪位尊者门下的啊?”
王济涂歪头想了想:“我只是带着信物,还没拜师,甚至连能不能成为灵善寺的弟子,都不能确定。师尊的名号,我怎么知道?”当即对那伙僧人答道:“无名。”
“上僧‘无名’,你是他的弟子?”那瘦弱僧人大惊道。
王济涂没想到这两字竟是一个法号。懒得和这些人答话,望着面碗低头说道:“不是。”
那瘦弱僧人却更加惊讶,目视王济涂,心中百念千转:“这个高大的莽和尚说话时,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真的就是无名大师的高足‘不似大师’。
是了,传说中这位不似和尚正是这般‘体态雄伟,讲着一口不地道官话’的高僧啊。”
瘦弱僧人当即哎呀一声,连忙作揖道:“恕小僧眼拙,原来是不似师伯,我们的师尊正是与你齐名的,无发寺四大金刚中的‘不相大师’啊。”
王济涂见这群僧人诡异,心中存有疑虑。他为人厚道,但不老实。此时也不说破,反倒乘势点点头,眼中疑惑道:“哦?”
也该瘦弱僧人倒霉,他见王济涂不信,登时道:“师伯你是不知道啊,不相师尊收我们为徒后,就说我们兄弟资质好,得闭关修行。我们是半月前才出关的。你自然没有见过我们。另两位寺中的金刚‘不做大师’、‘不为大师’也没见过我们的。”
“是呀,不过师尊临走前给我们说过你的相貌,叫我们遇上师伯,定要好生对待,不可轻慢。”另一个脸上油腻腻的和尚也在旁边说道。
“哦?”王济涂口中应承,心中却想着:“难道这几人是哪位高僧点化的山中盗匪,贼性未改,是想乘着师尊不在时打家劫舍,才会如此的吧。不对,要是那样,怎么还会对我百般逢迎。算了,不管那么多,我就替你们的师尊管教管教你们。”
王济涂对猜不到的问题,懒得多想,以他的家传武艺,收拾这几个小毛贼不在话下。
也不知这几个和尚是不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见王济涂还不肯相信。瘦弱和尚当即从腰间麻布兜里,掏出一块火红石头,说道:“师伯这可是一块灵石,就当是小的孝敬你的。”
王济涂将石头拿在手中,顿觉石头上传来一股温热之意,甚是奇特。
“师兄,这可是师尊给我们大家的,怎么成你的了。要说也是大家孝敬师伯的,你可别独吞功劳啊。”看到瘦弱和尚如此说话,后面那群和尚可不干了,全都在囔囔叫着。
王济涂将手一摆道:“我信你们了。”
众位僧人把手一拍,全都兴奋的七嘴八舌道:“有不似师伯在这儿,那老家伙敢不把他的闺女交出来。早就听说不似师伯为人仗义,功法高强,这下有师伯做主,我们也不用回去找师尊了。”
瘦弱僧人更是在一旁献媚道:“师伯出马,老家伙肯定会乖乖交出自己的家财,到时候师伯你看着赏我们点什么就行了,不过我们还有点小愿望。”
另一个满脸油腻的僧人更是荡笑道:“我们就想要他家的闺女。”
王济涂心中一沉,脸上虽是紧紧绷住,仍是不免透出少许怒气。
瘦弱和尚察言观色,立即制止住群僧叫囔,喝道:“要有好东西,也得是师伯先享用,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别瞎叫唤。”
王济涂本来一心求仙,不愿多管闲事。可此时如果坐视不管,不知又有哪家的良善百姓,会被这伙居心不良的野僧人给害了。
他心下杀心已起,但敦厚的脸上重新恢复镇定。看着众位僧人,琢磨着该从哪一个下手才好。当眼睛瞟向瘦弱僧人时,已是杀意渐起。
但那瘦弱僧人见‘不似师伯’脸色恢复正常,一脸欢喜。拍着手笑哈哈的出去牵马了。
外面的马匹神骏异常,此时也不知犯了什么倔,竟然不肯挪步。瘦弱僧人一怒之下,奋力一扯,一匹高头大马,被他足足拉了两丈远近,马儿这才低着头甩着蹄子,跟着瘦弱僧人走了过来。
王济涂见到此景,暗吃一惊:“瘦弱僧人的膂力竟然如此惊人,就是我也得暗暗调息发力,绝不可能做得这么轻松随意。”刚刚蓄力的拳头立时放松,心里不由暗骂道:“他娘的,这伙野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瘦弱僧人牵着马,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说道:“师伯,你就别骑着老马装世外高人了,咱们这次去办事,还是骑快马的好。师弟们,请‘不似师伯’上马。”
王济涂此时骑虎难下,只能先上马,走一步看一步吧。
野和尚们看到“不似大师”要为他们出头,自然兴高采烈的牵着马跟了过来。只苦了店小二,忙活半天,一文铜币也没收着,还要打躬作揖,满脸虔诚的将这伙大和尚送出门去。回头一看,自家的骡子也被这伙人拐跑了。店小二敢怒不敢言,明知僧人已经远去,也不敢骂出声来。
一伙僧人迅捷的向目的地赶去。一路上风景萧杀,处处黄沙飞舞。
这伙僧人行走在这片不毛之地当中,就如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本应感到无限压抑,可僧人们一路上浪笑秽语,吵吵闹闹,聒噪不已,反倒将戈壁上的萧瑟气氛,冲淡了不少。
骏马速度极快,当到了一处靠着砂岩建成的碉堡时,众人方才停下。
王济涂仰望着高高耸立,比着关隘也差不了多少的碉堡,不觉有些匪夷所思。这群和尚难道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在打这碉堡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