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域,蜀国境内,一处废弃的山岗上坟冢叠叠。
这是一处乱葬岗,据说当年此地乃是两军交战后的埋尸之处,因为战况恶劣,士兵大都残肢断体,面目全非。而当时军情紧急,来不及细分之下,军队把将士的尸身全都埋葬在这处山岗上。
此地地处偏僻,就是当地乡民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
在一处已经被杂草掩盖的乡间小路上,一个猥琐老头手捏阴阳铃,舞着一把桃木剑,站定在一处空地之上,老头身旁插着一幅卦布,上书‘铁口直断’四字。
“刁老二,此处乃是坐阴聚阳之地,阴阳互补,正好能让咱们哥仨休息一下。在这穷乡僻壤中能寻得这样一块福地,都是因我技艺高超、眼力强横才能做到。”猥琐老头身侧突兀浮现出一个小人,身高不过五寸,长得瘦瘦干干,若是细观长相与猥琐老头还有几分相似,身形虚化,恍若魂灵。
猥琐老头还未说话,在他身侧又跳出一个小人,面容也与猥琐老头相似,长得却是肥壮不少,同样是身形虚化。胖小人懒洋洋的说道:“刁老三,风水堪舆、命相八卦、阴阳卜筮本就是你这些年琢磨的东西,要这都做不好,你也真是白活一场喽。”
“刁老五,你那几只蛊虫孵化没有?”瘦干老头刁老三似是懒得废话,当即转移话题。
“孵化了。”肥壮老者刁老五点点头。
刁老二听得此话,立即从腰侧取出一只古朴木盒。
盒子一打开却是流光溢彩华美无比。
里面养着各式怪虫。最先浮现在刁老二眼前的是一团深蓝光泽,里面有一只六翼怪虫,中间一对蓝翼狭长,前后两对蓝翼粗短,分不清头尾,看不见眼睛。
往下一看则是一只圆形小虫,小虫本身没什么特异之处,但在小虫周围足足有小虫四五倍大小的圆形阴影,阴影还在不停扩张。也不知是怎么出现的。
看这两只怪虫下都有名字,深蓝光泽的下面写的是‘梅傲骨’,阴影怪虫下写的是‘竹不屈’。
刁老三看着两只蛊虫哈哈笑道:“若是老梅和老竹知道你利用刁老五偷偷对他们下蛊,定会撕破君子面皮,揍你一顿解气吧。”
“哼,都是修行之人,自会互相理解的。”刁老二淡淡一笑。
再往下看,又是几只较为普通的怪虫。
标注着‘铁白木’的硬壳甲虫一动不动。写着‘聂白花’的则是一只七星瓢虫,却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旁边还有一只金光闪闪的虫子,不时扑棱着虫翅,偶尔吐出一口黑气,如烟聚做一团。在虫子之下标注着‘公孙白果’四字。
在盒子的角落里还有三个。
‘陈文泽’的名字之上,一只毛毛虫正在吐丝做茧,毛毛虫全身缠着无数细纹,纹路上还有错乱不齐的斑驳小点。
‘王济涂’名字之上,则有一只蚂蚁气势正雄。
‘上官丑丑’名字之上,却是一片白濛濛的光芒,看不真切里面是什么。
胖老头刁老五看到此处一脸埋怨道:“刁老二,这几只‘随身蛊’珍贵异常,用在本门弟子身上也就罢了,你竟然还用在这几个小屁孩身上。”
刁老二指着胖老头骂道:“刁老五你懂什么?我知道你又要说‘随身蛊’养至成熟期时,能与主人性命相通,即便力量微弱,也可以用蛊术培植第二元婴。但这是为了咱们参悟天道的大计。怎么可以为了这些小利益,而阻碍悟道的大事。我是用来观测那几个小家伙能长成什么模样。这也是尝味悟道的一种方法嘛。”
“参道,参道,参个屁的道。修仙,修仙,修他娘的仙,真是没意思,修行已经如此艰难,竟然还要参悟。”刁老五激愤道,胖胖的虚影抖动得更加虚化。
瘦老头刁老三冷静道:“刁老二,这些年你闯荡天南地北,尝尽五味佳肴。算起来天地间的稀奇食材,你也算是尝了个七七八八。天下美味都要被你尝尽了,难道还没有领悟出一丝天道的苗头?”
“这些年我忽然觉得只尝食材之味,未必就能参悟大道。
就拿尝味来说,曾经就有一位名为尝煞老祖的魔家大修,学神农尝百草,专去品尝各种煞气。那些煞气之强,稍有不慎便落个尸骨全无。那家伙也真敢尝。”刁老二感叹道。
“你是说那些有毒有害之物的味道也要尝,这么说不能只是吃香喝辣了,连吃粪都要干。”刁老三愕然道。
“所以啊,这条道有些走不通了。何况尝味真的就只是用舌头去感受味道那般简单么?
尝味还得尝人生滋味。
要尝尽人情冷暖,体味各种人生。
嘿嘿,凭一己之力,想要做到这些,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我得感谢你们,一个带来了这些随身蛊,一个善于观察面相,这样我就能找寻几个有趣之人,从他们身上下手,看他们的成长,或许也能品出一番滋味。或许能弥补我的参悟不足。以此悟出天道真味。”刁老二面上充满感激之色,又叹道:“唉,时代不同,机缘也不一样啊。
想那太古之时,鸿蒙初辟,天地间延年益寿的灵药遍地都是。躺着睡觉也能修仙。
而在上古之时,天地之间除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元之外,还有极强的生命之息,能凭空增添寿元。普通生灵若想修仙也是易如反掌。在那时只要灵根在中品之上,都是注定能成仙的。
即便是在几万年前,天地灵气没变稀薄,以我们的资质根本不会出问题。
而此时……嘿,惨淡啊,别说灵气稀薄,就是天地灵药也比之前少了许多。”
刁老二低头叹息后,对着身后两道虚影说道:“也别说我,当年我们主体拼着一死,修行奇门秘术‘六神无主’,将本体分做六个,各自去参悟天道。如今咱们除了相貌还有几分相似,性格都变得不同了。你说当初冒那么大的风险,如今看看你们两个,一个参悟命理,一个研究蛊术,却都将肉身给毁了,我早就想问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刁老三不好意思的说道:“命理之学与天道相连应该没错。只需看人面相、摸人骨骼,就可以断定其人命运走向。人人常说掌握命运,何尝不是一掌之中藏着人生起伏的各种命纹。还有八字绝学,就凭出生的年月日时就可推出人的富贵吉凶,这里面定是有天道掺杂其中。天道难测,天理难知。至于肉身毁坏,这也不能怪我。我修行的宗门是一个叫做‘残宗’的宗门。
残宗有一本《天馈精要》,乃是命理之学的巅峰巨著,常人难得一见,只有残宗掌门才有资格观瞻。
我在残宗修行,自是冲着那本《天馈精要》去的。
可惜的是残宗的修士虽然孤僻,但个个都是人精,早就发现我不对头,仅是偷看了一眼《天馈精要》,就被人发现,后来……后来就成了这副样子。”
刁老三神色黯然,却低头一叹道:“其实人生的命运似乎早有定数,唉,自从魂魄跟着你后,我就觉得: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世间的是是非非,谁能捋得顺。人生不如闲看秋月,坐观春风。修行修行,无非贪生混个吃。”
“老五,你呢?”刁老二看向胖老头。
胖老头把头一昂,说道:“要说天道,就得从古法传承中去找啊。当今修界完整的古法难寻,不过苗疆蛊域、莽荒巫域的传承,虽不是修仙的,也勉强算作古法吧。
我研究的是蛊术。你说那蛊多有意思。不说奇蛇异虫,就拿苗疆蛊域中的情蛊来说,明明是只长得胖呼呼,奇蠢无比的小白虫,但在下蛊之后,竟然能让互相有深仇大恨的两人相爱在一起。
怪不得人人都说,恋爱中的男女都是笨蛋。
蛊术能迷乱本性。嘿,蛊惑人心,若是没有天道在里面,我才不信。
若不是我拿了蛊寨大长老的蛊蜡,我定还在苦苦研究着呐。”
“偷就是偷,蛊蜡是什么?”刁老二问道。
“没什么奇特的,就是将几种上品蛊虫密封在蛊蜡之中。那几只随身蛊就是封印在蛊蜡里的。
就是因为拿了蛊蜡,才被蛊寨中大长老的战蛊护卫追杀。虽然成了这副样子,但能换来几种上品蛊虫也算值了。
魂魄跟着你后,我也有所领悟。我这倔脾气真就犯了,我不争长生,我只为自己争口气,他奶奶的即使活不明白,但既然已经活着,那就要活得有滋有味,不能做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不能做一只不知冬天是何物的夏虫。爱这口,好那味,争的就是这口滋味。”
胖老头刁老五说完后反倒神情安宁。
刁老二脸上摆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正要训话。
突然在“王济涂”的名字之上,那只蚂蚁触角左摆右动间,忽的增大了不少。而头上触角扑腾一下,完全脱落。头上光光的。
刁老三在一旁看着诧异道:“这是个什么形态。没有触角的蚂蚁算是什么?”
刁老五翻了一下白眼。早给你说了这是蛊虫又不是蚂蚁。此时只能推出这小子遭逢大变,老三你看相的本事有些不对啊。当初在茶馆,你不是说这小子活不过七天吗?怎么这小子还活了这么长?”
“所以这又是一个乱天命的人啊。当初在包子铺遇上那两个小子时,我就觉得不对了。上官小子能牵动气运,王济涂似在渐渐挣脱气运牵扯。真是奇了怪了。说来最有趣的还是陈文泽,天地气运一直不能和此人相融,陈文泽似乎总是游走在气运边缘,不得其门而入啊。”刁老三喃喃说道。
“看来这三人都不一般啊,比起咱们灵岛的天眷之子也不遑多让。不过那几个孩子似乎都挺倒霉的,花果草木四宗的天眷之子,现在就公孙白果还活得好好的,其他几个,唉!”刁老五微微一叹。
“没什么可唉声叹气的,天眷之子哪有那么容易出现。另几个是假的也说不定。”刁老二安慰道。
然而数声叹息仍是从偏僻之地远远传出,饱含着解不了的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