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不久,北域尚是寒风如剑,冰冷刺骨。大地上霜雪未化,路上行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迎接着春风,而地处西南域腹地的蜀国,却已是气候渐暖,桃花绽放。
蜀国周围有山川环绕,激流相阻。高高的山脉不仅挡住了冷冽的寒风,也将蜀地与外界的乱世分隔开来,就算外面的世界闹翻了天,在蜀皇治下,蜀地依旧是歌舞升平。
蜀国传闻有仙家护佑,自立国开始便是风调雨顺,而蜀地的仙家故事也一直久传不断,法力高强的仙家自是远离凡人的,却并不影响凡人对他们的无限仰慕之情。
蜀地沃野千里,有农耕桑蚕养殖的便利。蜀人虽非年年富足,但温饱有余。农人在劳作闲暇之时,也会抽几袋新裹的叶子烟,喝几口用山里清泉泡出的新茶,看着儿孙在脚边嬉戏,怡然自得,幸福美满,不时感叹这些都是仙家带给蜀地的恩泽啊。
人人有如此想法,也就导致了蜀国大大小小的城池附近都修建有佛寺道观。这些佛寺道观年年香火不断,拥有善男信女无数,尤其是蜀国国都“锦绣城”最为繁盛。
只是仙家少问凡尘事,自古能获得仙缘的又有几人?不过那遇仙得道的传说,却从没少过,更使蜀地中人对仙佛充满敬畏景仰之情。
蜀地曾经出了不少聪慧杰出的人才,为蜀地的水利做出巨大的贡献,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古人兴修河工,如今的蜀人却依靠江河之利,得以发家致富。
蜀国与南方的南诏国一直相善,两国久无战事,民间极其太平。蜀人在南边与南诏国做起了买卖,不少人因此发了大财。至于那些靠着山中茶叶、窖中美酒赚取大把金银的富人,更是多不胜数。
拼着辛苦挣点钱,不就是图个安逸吗?至于这安逸的去处,在蜀国境内首选的就是锦绣城。随着富人们在锦绣城置地落户,如今的锦绣城已是车水马龙,商贾如云,繁荣之盛。锦绣城也因此成为神州东土九域之中著名的国都之一。
而此时天下战乱不止,群雄争霸战火纷飞,各国局势有如古时战国一般。生活在崇山峻岭之外的齐国、北汉、东吴、南楚等国的百姓久闻蜀地繁华,再看看自家饱受战乱之苦,嗟叹不已。
虽有人横下一条心,冒着艰险,举家搬迁至蜀地,可当今天下豪强割据四方,各自为战,到处都是兵祸横行。而路途中又是盗匪满山,艰险坎坷。当躲过兵祸,跨过千山,渡过万水,避开瘴物毒气,最终能走到蜀地的,往往十人中仅剩一二人罢了,常有人借古诗哀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神州东土,西南域,蜀国,锦绣城,恬福街。
“啪!”醒木一拍,恬福街前一位说书先生斜倚桌前,唾沫横飞、口若悬河的讲述着大蜀国开国太祖的故事。
说书先生面相尚嫩,只是一位青年书生,不像老先生那般沉稳干练,但在讲述故事时,典故引证不停抛出。述说的几个段子也算是别开生面,侃侃而谈之中,立时让人有了身临其境之感。
说书青年纸扇展开,摇头晃脑道:“想我太祖皇帝,年轻时就出类拔萃、英武不凡,正所谓英雄出少年……”
说书青年正在说的段子,乃是蜀国开国太祖青年之时,统领军队征战天下的故事。这段故事被后人修饰润笔过,早就将太祖受命于天的形象完美展现出来,挑不出一点毛病,看似传奇,实则千篇一律,更多的则是胡话连篇。无非就是说太祖皇帝出生之时天上九龙盘旋,或是有仙界童子入梦,听多了也就乏善可陈,令人提不起丝毫兴致。
可这位说书青年却是立意不同,他并未说太祖出生时就得到神奇造化,而是苦出生。故事旁征博引,讲述了太祖青年时许多令人振奋,却并不触及皇家忌讳的桥段。
既能让高高在上的皇室后人不来找麻烦,也让普通百姓领略到开国太祖的英武雄风。蜀国的百姓们听这些故事是从小听到大,早就是耳熟能详的了,可是青年所说又是花样翻新,竟将太祖皇帝与天上仙人联系在一起。
“可是谁又能知道太祖皇帝少年时所受的痛苦与折磨呢,唉!也是天命如此,太祖皇帝本是一名谪仙,何谓谪仙,就是本为天庭中的仙人,却因秉性正直,触怒天神,而被贬黜天庭,下界为人。”
“作为凡人的天仙,在出生之时是得不到善报的,天庭里的神仙不依不饶,还要降下无妄之灾,使得谪仙的亲人们都会陆续离世。让谪仙默默忍受孤苦伶仃的痛苦。
太祖孤苦,在儿时免不了受人白眼,遭人辱骂,连混个温饱都难。
这些虽是一重重的劫难,可又何尝不是对谪仙的一种考验。如果谪仙能从此扫除阴云,奋发图强,必能靠着自己身上残存的仙灵之力,继往开来,成一世之伟业,展万世之太平。
太祖皇帝身怀一颗不屈之心,在弱冠之年便抛开俗物缠绕,磨练出坚强的意志。而看到世人疾苦,太祖皇帝由此心怀天下,为苍生而奋争。想当年正逢雄剑关大战,到处都有招募士兵的戎马军队。太祖当即从军而去,从那以后太祖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从此走向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此时虽然已是初春,可今日却有些反常,天气炎热,才说得一小会儿,就令人觉得口干舌燥。
说书青年面前摆着大碗茶,上面浮着几枚绿茶叶,蒸腾着缕缕白气,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茶香。可是此时正讲到精彩处,说书青年万万不敢停下,否则定会被听众喝倒彩不可。
说书青年只得拿着纸扇飞快的扇着。好不容易讲完一段,乘着说话间隙喝一口茶,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嗓子,就惹得听众不满,囔囔着叫他赶紧继续。
说书青年不好怠慢客人,立即袍袖一挥,醒木一拍,清清嗓子,再将故事娓娓道来。
在座之人全都听得入神。人人面前都摆着这家茶馆的大碗茶。
今天可算是生意兴隆了。茶馆掌柜在一旁忙乎着,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不时见缝插针为茶客们倒茶续水。可当茶馆掌柜抬起头看向其中一人时,却又紧紧皱了皱眉。
那人面前的茶碗中颜色澄清,碗里飘出的是淡淡酒香,里面盛着的分明是酒不是茶。那是一个长得威武雄壮的虬须大汉,根根铁须有如倒刺一般胡乱扎在脸侧。
大汉此时满脸惬意,听得是津津有味,频频点头,当听得精彩处,不仅要大声鼓掌叫好,偶尔还会猛力一拍桌子,抡开胳膊,端起面前的美酒一饮而尽。这番举动惹得旁边的茶客皱眉欲走。
茶馆掌柜见客人要走,立马朝说书青年猛使眼色。
说书青年立时反应过来,他不动神色的将手指伸到腰侧,两指张开做剪刀状。茶馆掌柜见此一瞪眼,但还是点了点头。
说书青年见到掌柜同意,说起书来自是卖力,将说书本事全都拿出来了,不时的秀上一段口技,模拟兵戈交战的情景。如此一来更是将太祖从军的故事描述得活灵活现。
客人们舍不得离开,刚走出几步就又回到座位上。
正当威武大汉再次沉迷于故事中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鼓噪着叫道:“王济涂,你个小王八蛋,小公爷已经快到城门口了,还不快去迎接,竟敢待在恬福街喝酒享乐啊。”
威武大汉一听此话,顿时起身,只见他身高七尺,身体结实,在蜀国这高度也算是不凡了,而在茶馆里他就像是一块块肌肉垒成的大山。但这座大山此时却略略弯腰,对着面前的一个小老头毕恭毕敬地说道:“荣叔,早啊,小公爷怎么提前回来了?”
那个小老头却不搭理他,而是凑到桌前,鼻子对着茶碗一嗅,抬头对着‘大山’说道:“王济涂你个臭小子,喝着上官酒坊的浮华佳酿也不叫上我。这酒如今可不容易得到啊,自从七八年前上官酒坊的掌柜去世后,这酒就越来越少。唉,真是白疼你了。”
威武大汉王济涂尴尬的笑了笑,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道:“荣叔,你说哪里话,我屋里还藏着一瓶,就是准备用来孝敬您老的。您可是咱们国公府堂堂三管家,我还不得好好巴结。”
小老头一听此话先是故作嗔怒的数落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学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可立即就满脸堆笑的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好了,闲话就不多说了,前些年我家老爷蒙受皇恩浩荡,由忠勇侯提拔为忠勇公。小公爷就被派去戍边了,真是几年没见到他了。”小老头想起小公爷时,似是动了真情,双眼都湿润了,他揉了揉眼睛,继续道:“这次小公爷是被皇上召回来的,不知是要做什么。你先去城外迎接吧,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王济涂答应一声,提起身旁的一根精铁铜棍,匆匆忙忙的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城外行去。
看到这个大汉离去,茶馆老板才大松一口气。
直到这一幕评书说完,说书青年才作揖下台,几个变戏法的接替了说书青年的位置。
掌柜又忙活了一阵,才将头上汗珠抹去,拿着一小袋蜀国铜钱走到角落里,对说书青年说道:“阿泽,今日就依你,工钱加倍。我还往里多装了些,别忘了替我给菩萨上一炷香。”
说书青年点点头却又把手一伸道:“我给你上头炷香,掌柜你就再给我加点钱呗。”
掌柜一巴掌就把青年的手给打开了,呵斥道:“陈文泽,你真当我不知道啊,就你住的那破庙,就算到了傍晚才去上香,也是头炷香。快走吧。”
说书青年陈文泽摇了摇头,笑着正要离开,却有一位茶客噌的站了起来。
这位茶客年岁已老,气质低俗,面相猥琐,留着两撇小胡子,手旁还托着一张卦布,上书‘铁口直断’四字。
猥琐老头口中朗朗道:“途穷反遭俗眼白,我自昂首向天笑。他日若遂凌云志,谁讥书生不丈夫。”
诗中本意是带着一丝慷慨豪迈的,可这个猥琐老头一双眼睛总是斜眯着瞟向隔壁花楼上的女子,望着女子洁白的肌肤,眼里都像要泛出桃花似的,顿时就让这首东拼西凑、胡编乱造的小诗意境立去。
猥琐老头亦步亦趋的跟在陈文泽身后。
陈文泽没注意老头长相,反倒是听得诗文心中暗道:“是啊,虽然诗文做得不好,却字字打中心坎。如今我落魄至此,潦倒窘迫,常常遭人白眼,惹人讥笑,刚才说太祖青年如何孤苦,我又何尝不是。可惜当前的我没有足够的能力达成大志,也只能拿这些话来安慰自己。书中写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嘿!这种话也就是无聊之人嘴硬说说罢了。”
“小施主,你仙缘来了。”猥琐老头往陈文泽肩上一拍,朗声说道:“我看你根骨不凡,随我修行吧。你可别当我是在说笑。
阿弥陀佛,我乃是天界尊者。
无量寿尊,我亦是地上金仙。
今后学佛、学道都由着你,要知道读书能读出个什么啊。儒家之人都是后起之秀,只有佛道两门才是自古相传。
学佛最高可得‘大解脱’。学道最高可证‘大逍遥’。人活一世就要寻个痛快。不忍辱,不委屈,快意恩仇,潇洒一生。跟我走吧,至少能保你一生长寿富贵。”
猥琐老头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原来茶店掌柜见猥琐老头啰嗦良久,早已难忍,径直走了过来。猥琐老头不由将声音压低了少许,赶忙说道:“只是……只是在此之前,先帮我把茶钱给结了吧。”
陈文泽一听哑然当场,却又暗自苦笑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也罢,老先生想必也是活着艰难,分你一些吧。”陈文泽当即就从钱袋中拨出十来枚铜币,置于老者手上。也就在此时,一道金光微不可察地从猥琐老头手中弹起,钻入陈文泽手心内。
猥琐老头拿到钱,胡乱地往茶馆掌柜手里一塞,转头却见陈文泽已经走远了,立马大叫道:“小子,这些钱就当是拜师的礼钱了,今后我刁老二就是你师,记住不是老儿是老二。”
“老二,哼,还锤子嘞。”那茶店掌柜抹着油汗在一旁讥笑道。
众茶客暧昧一笑,猥琐老头对旁人不理不睬,在大街上提着卦布装模作样的走着,瞅见漂亮姑娘的白嫩小手,刁老二眼睛立时眯成一条缝,脚步陡然加快,一脸神神叨叨的摸索起手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