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陈文泽仅是一介凡人,就算是公孙白果、珙桐白鸽,甚至是老酒鬼江映月这些修界中人,也未必能明白树上那人所说的高深道理。
陈文泽只觉心中叹服,不过那人后来问的问题,越来越不像话。或是问‘上古仙兽的血脉为什么会出现在人身上,难道人与妖兽之间可以杂交?’又或是‘妖类为什么破道飞升前,往往先要化作人形,莫非要变作人妖才可飞仙?’
陈文泽哑然当场,却又不愿立即离开。那人说话时虽然没头没尾,却一直讲的是自己憧憬的仙道。
良久之后,那人方才打住。抬头望天,幽幽一叹。看见陈文泽依旧站在树下未走。那人登时从树上一跃而下,目光炯炯的望着陈文泽。
陈文泽却“啊”的一声,惊吓出声。那人粗看之下,只是长相平凡,身着一件普通长衫,身高比常人还矮了半头。可陈文泽只是一晃神间,瞳孔一展,立时看到非同一般的景象。
那人头上长着一只短角,背后竟然还生有一对狭长翅膀,全身散发着幽冥鬼气,身旁游荡着不少的鬼魂。其中一只鬼魂格外眼熟,分明就是倒在树旁的道士魂魄。道士正被鬼火炙烤,像是在遭受酷刑一般痛苦嘶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那人本来微笑的看着陈文泽,却突然瞥见陈文泽神色不对,心中疑惑之下,手指轻轻一挥,身旁一只断角鬼头登时飞出。鬼头长着一张大饼脸,飞时大嘴张开,血红舌头朝前伸出,朝陈文泽脸上舔来。
陈文泽见此吓得往后一缩。
“鬼瞳。”那人顿时醒悟道。见陈文泽心有余悸的样子,那人展颜一笑道:“本来只想和你打个照面而已,没想到你也是身具鬼瞳之人,倒是把你吓着了,却也不好放你走了。”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陈文泽不敢说自己是俊杰,却承认自己识时务。见到那人身后又冒出几只鬼头,陈文泽当即点头答应跟着那人走了。
在经历过玉醉楼之事后,他就明白在修家面前,自己就如案板上的鱼肉一般,可以任人宰割。此时束手就擒,反倒不会遭人刁难。果然,那人见陈文泽没有反抗,也没有难为他,反而大为赞赏的点点头。
鬼头牵引着陈文泽跟在那人身后,走上一条险峻难行之路。只一小会儿,便见到前方已是山脉断层处。
那人并不驻足停下,而是一步步向虚空走去。不等陈文泽惊诧片刻,耳旁突然阴风尖啸。五只鬼头摇头晃脑喷吐出五缕阴风,在陈文泽脚下形成一道向上的阴力,将陈文泽一托而起,直飞天上。
陈文泽只是微微感到诧异,随即便神色不惊,一脸平静了。那人见陈文泽站在阴风上依旧镇定自若,不禁暗暗点头,却不知陈文泽已经不是第一次飞天了。想当初在黄巾山傀石流星身上,就已经领略过仙家,妙术。
那人踏着阴风,走向一处开凿在悬崖峭壁间的洞府。
鬼头将陈文泽带进洞府时,陈文泽眼前一亮。这处洞府像一处野兽寄居的山洞,简陋至极。洞壁有淡淡荧光。借着荧光可以看清洞府全貌。洞府中只是普普通通的搭着一架简陋木床,放着几只暗沉箱子。但在箱子上竟然摆放着几本古书,书页发黄、书皮发白,年份定是很久了。
那人径直走向暗沉木箱,从里面取出数张黑色旗幡。他将旗幡插在洞府四处。只见他每布一张旗幡,总会有一只恶鬼从他肩上爬下,依附在旗幡之上。就连刚才那个道士魂魄,似乎也已臣服于他,此时同样是老老实实的依附在一张旗幡上。
同时有四只特别不同的鬼头各分四方,潜伏于洞府之中,而那只脸盘较大的鬼头却沉于旗幡正中。
旗幡之地突兀形成一座诡异符文法阵,法阵光芒与四周荧光相映成辉,只是闪烁几下,法阵立时消失不见。四周仍是荧光点点,仿若刚才发生的全是幻象一般。
“刚才你放走的那张符篆,定会引来一群不速之客,不弄点有趣的玩意儿,不是待客之道啊。”那人靠在洞壁上,指着一块青石,请陈文泽坐下。
青石上铺着一层干草,那人自己却坐在冰凉的地上,似乎对陈文泽十分礼待。陈文泽点点头,当即坐下。
“没想到你也身具鬼瞳,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此时说话温文尔雅,一点恶鬼凶性也没有了。
“陈文泽。双耳陈,文人相轻的文,泽披天下的泽。”陈文泽说道。
“文人相轻?呵,看来你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啊。陈文泽这名字,倒是中规中矩的。”那人低头说道。
陈文泽大着胆子问道:“你呢?”
那人低头沉思,过了许久也不答话。就当陈文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那人却突然说道:“我姓吴,就叫我……就叫我吴悔吧。对,无悔!”
那人对陈文泽说起他的名字,像是在对陈文泽交待,更像是在对自己交待。
吴悔?无悔?陈文泽也听出这人的名字是杜撰的。却不揭破,只静静的看着吴悔。
吴悔身上的鬼物全都进入了刚才的阵法之中。他虽然头顶尖角,肋生狭长翅膀,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待人和气的兄长,毫无恶鬼狰狞之气。“我的鬼瞳继承自血脉。我家祖上似乎都是鬼瞳。世上鬼瞳稀少,也不知你的鬼瞳来自何处?”
“我也不知,也是前些时日才知道我有这种异眼的。”陈文泽摇摇头道。
“我的功法只有拥有鬼瞳的人才能修行啊。”吴悔重重一叹,却大有深意的望着陈文泽。
陈文泽没有理会他,只是埋头不说话。
吴悔见此大感失望,低头时却瞥见陈文泽随身的包裹上有一把匕首。
吴悔像是发现什么稀罕物一般。手上倏然射出一丝幽芒捆缚着匕首。陈文泽大惊,还未来得及阻拦,吴悔却已绕指一牵,那把‘鬼午枭’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吴悔拿起匕首细细端详,赞道:“好匕首,竟然是一把鬼器,可惜灵性大失。”吴悔手上一动,身上滚滚阴风往鬼午枭匕首上钻去。鬼午枭上立时绿光荧荧,只是那颗珍珠暗淡无光,形象普通,没有显现出任何字来。
鬼午枭微微颤动间,似在呼唤着什么。
吴悔眼睛陡然睁大,又是三缕幽芒激射而出。一只玉簪、一把玉梳、一枚飞镖全都被吴悔拿在手上。
这次轮到吴悔惊诧了,看向陈文泽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怀疑,喃喃道:“看来你也不是普通人。”
陈文泽本想争辩,但在此情此景下说什么也无用,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吴悔突然又笑了起来,说道:“无论你是谁,你如今也是一具凡胎肉体,我怕你做什么?”他喃喃一叹,掏出一只酒坛,大口一吞,似是借酒消愁。
“无愧才能无悔,无悔方能无碍。你心中似有许多牵挂,真当得起无悔二字么?”陈文泽冷哼道。
吴悔听此一愣,却笑道:“说得好,当浮一大白!”他说话时,身上自带着一番浪漫狂放,加之此时斜呈半角仰望天空,眼神迷离忧郁,真是个魅力恶鬼。
吴悔将酒递出,陈文泽却皱眉摇头。
吴悔知道陈文泽定是不擅饮酒之人,又从山河锦绣囊中掏出一只小瓶说道:“梅子酒,酒味淡,小酌几杯,无伤大雅。此时望山看景,品酒观风,别有一番雅致情怀。”
吴悔虽是书生打扮,却大口喝酒满身豪气,潇洒无比。
陈文泽自小受环境拘束。在寺庙中、在私塾里都要讲规矩。对吴悔的豪放做派多了几分羡慕,真就把酒瓶接了过来,仰脖一饮,哐当一声,酒瓶掉落。
陈文泽脸红扑扑的醉倒在地上。
吴悔见此摇摇头,叹道:“有的人喝酒,喝的是豪情,是义薄云天。有的人喝酒,喝的是苦闷,是痛彻心扉。你倒是好,喝的是醉生梦死,不用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吴悔端酒饮尽,自此闭目养息。
一夜过去,已到黎明时分,天将亮未亮。
吴悔起身伸了伸胳膊,喃喃道:“又要变化了。”
陈文泽惺忪的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
只见东边的太阳刚刚露出一线,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吴悔身后的两张狭长鬼翅竟然实化。而头上的那只短角也陡然变长变利。
吴悔身躯一阵伸展,顿时拔高几分,身形变得比常人高大不少。只是手臂上长出了一些鳞甲,每一块鳞甲都散发出奇妙诡异的霞光,挡住了太阳照射。在吴悔额头中间,眉心之处也浮现出一道鬼符。
吴悔扭头看着脸色大变的陈文泽说道:“这算什么,一会儿还有另外一场好戏,跟我去看看吧。”
吴悔也不顾陈文泽是否从震撼中惊醒,一把抓住他,飞也似的跑了起来。
吴悔跑得极快,更有一双鬼翅振动,助其身法变换。他就像一阵微风,只是轻轻的从树旁拂过。叶儿轻摇,丝毫不惹人注意。也像一滴露水,如果不刻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吴悔轻笑道:“这是我功法中的一门秘术,名为‘鬼鬼祟祟’。此次前去要先将自己藏好,要看这出好戏,可不能先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