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伴随着地动山摇,打破了帝都的宁静。
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惊疑地向声音的来源,都城里最高的建筑望去。
血与火染红了皇城的天
此时的城楼之中,爆炸声声,硝烟一片,惨叫声不断传来。
……
那些都是苏璃最熟悉的声音,每一声都化作一把利剑,狠狠地刺在她的心上。
她就这么,眼看着,她的亲人,她所有的希望
一个个,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恍惚间,她觉得,似有血肉溅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切,是幻觉吧?
今日不是她的封后大典吗?
他不是说,宴请她所有的亲朋好友,是为了见证她成为他的妻吗?
就在昨晚,他们还在颠倒鸾凤、耳鬓厮磨啊。
在这之前,她甚至觉得他们是这世上最恩爱的夫妻了。
可是,谁来告诉她,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而当萧墨终于踏着火光,出现在苏璃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她终究,还是输了。
不是没想过他的报复,也不是没猜到他的隐忍。
只是独独没料到,他会这么狠,竟然在她最快乐的时候,将她踢下云端,踩入地狱,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灭了他们苏家满门。
而可笑的是,直至现在,她才终于真切地注意到了她这个朝夕相处的夫,那眼底深处的憎恶。
确切的说,是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愿意正视他的眼神。
心已经痛地麻木。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想笑,却发现,竟然连勾勾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此生挚爱的男人,这个让她失去一切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向地狱的男人。
这两年多以来,他所有的转变,原来全都是装出来的。
呵,是了,像萧墨这么骄傲的人,被她控制了这么多年,只怕厌恶她都来不急,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她。
想来也是可笑,这些年,她窜动家族,结党营私,大肆打压他族,背地里做尽了肮脏的事情,现如今,苏家一家独大,她便一心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到底太过低估他了。
萧墨此番一举除掉了苏家,往后朝堂之上,便再无一人能与他抗衡了吧。
如今想想,她一直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剑。如今的局面,只怕是全在他的算计之中吧。
她或许从未看懂他。
还记得两年前,他刚登基之时,南月国的权利大多都集中在各大世族手中,皇权式微。
这些世族虽然明争暗斗,但大多实力相当,在不损害各自利益的情况下,他们反而形成了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无从下手。
此时的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能决定的傀儡。
可以他的性格,怎会甘愿如此。
于是,他先是放任苏家壮大,在其中推波助澜,让苏家成为一把利剑,将这张网捅破。
平衡一旦被破坏,时局便会彻底混乱,朝堂陷入内斗,他在这份混乱下悄然培养自己的势力。
必然有一只家族会撑到最后,而这支赢的家族,也就是此时的苏家,在经历了一场恶战后,早已是元气大伤,他不费多少功夫便可除去。
一招釜底抽薪,他坐山观虎斗,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收回了权利。
“你真是好谋算。”苏璃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眼中一片死寂。
萧墨却也不说话,只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快意,又似是隐隐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
“这些年来,我苏家助你登皇位,替你除内贼,为你征战无数,却不想到了最后,你竟连全尸都不留,萧墨,你真是狼心狗肺。”她抬头看着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些字。
“是你该死!”萧墨闻言微眯了眼,“朕原本是打算事成之后,放你苏家一条生路,可你这毒妇,竟杀死了沫儿,我仔细护了她这么久,你,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朕心头之恨。”
苏璃愣愣地盯着他因愤怒而骤然扭曲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片荒芜。
原来,他已恨她入骨。原来,他这般恨她,不是因为她架空了他的权利,不是因为她外戚专权,甚至不是因为他变相囚禁了他数年
只是因为,她杀了姜沫?!
难怪他虽给了她极致的宠爱,却总是让她觉得难以靠近,难怪他虽在她身边,眼中却毫无情意……
原来如此!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这些年求得,究竟是什么?
“原来,我从来,什么都不是。”苏璃眼神空洞,似那地狱里的幽灵般透着森森鬼气地道出这句话。
萧墨一滞,思及自己的确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心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极不舒服的感觉,可转念一想到姜沫的死,那丝莫名的感觉便彻底消失了。
“少在那里摆出一副可怜样,你记着,朕不欠你什么,朕给了你最奢侈的生活,最尊贵的地位,给了你宠冠后宫的荣耀,给了你一切朕想给沫儿却不能给的,可你却从来不知足,她什么也不求,她只是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而你,却连这个都剥夺了,还害了她的性命,朕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萧墨狠狠揪着苏璃的前襟,言语中尽是愤恨与悲痛。
苏璃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痛如刀割,突然便如同厉鬼般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是宠爱啊!后宫千般万般的算计是宠爱!!我的第一个孩儿,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婴落胎是宠爱!!我的兄长为你战死是宠爱!!真是宠爱啊!而我一直以为,这些本该是你心爱的女人,也就是我,应该承受的。”直笑得泪流满面。
萧墨被她的话刺的一窒,不觉已是松开了抓住苏璃的手。
苏璃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些年来,为了活着站在他的身边,她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狠毒妇人,她原以为是值得的。
“我说过我本打算留你一族性命,可你却杀了沫儿,便是这点,你就该想到你的下场。”
萧墨似是已平静下来,接着又道:“罢了,你不是向来惜命吗,不如你求求朕,朕或许可以考虑留你苏家一条血脉,毕竟说到底,你苏家也算是祝朕良多。”
他看着她那般绝望的样子,萧墨笑了笑,那笑,看在苏璃眼里却像是淬了毒一般。
她看着他,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此时会真的突然对她心软。
只觉得无比的讽刺,这男人算计她,利用她,伤害她,杀掉了她所有的家人朋友之后,告诉她可以饶她一命!
呵!他大概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吧!
怎么?就这么恨她,想留她一命,好继续折磨她?
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她是惜命,但绝不是以作贱自己为前提。
想到这里,苏璃眼中突然升起无尽悲戚,转瞬又化作一股疯狂的火焰,那是一种似要将灵魂也焚灭的疯狂,萧墨也不知怎地,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心竟猛地就慌了。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苏璃转身,跳下了身后的城楼。
萧墨一惊,猛地冲过去,想救下她,却只抓住了一片衣角,他面上神情复杂至极,就这么眼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是个蛇蝎妇人,他如今终于为沫儿报了仇。
萧墨这样告诉自己,可不知为何,当这个与他纠葛一世的女人真正死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寂寞和迷惘,一瞬间,席卷而来。
萧墨缓缓转过身,身后是堆砌如山的白骨,冲天的火光,他已堕入地狱,而那个将他拉入地狱的人,此刻,却永远的消失在世间了。
其实爱恨这东西,本就最是难解,这几年的伉俪情深,纵使是演出来的,可谁又知谁入戏了几分,又有谁能知道,那高高在上铁血无情的帝王重重恨意下所掩埋着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意。
可他不能,更不愿,今天说的这些话不过也是骗骗自己,不管为了什么,苏家也是必除的。
他已经失去了爱人,万不能再让这祖辈留下的万里江山有任何闪失。
看着远方高台那并排放着的帝后椅,他握紧了双拳,缓缓闭上双眼,将那偶然泄露出的些许情绪埋入心底深处。
他这一生,大概注定只能做一个好帝王,做不了好情人。
苏璃的确害了茉儿,可却从未对不起他,她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到了现在,才敢承认罢了。
说到底,今生,终究是他负了她们两个。
苏璃看着城楼上那越来越远的明黄色身影,想到自己不久前还在勾勒与萧墨二人的美好未来,不由觉得万分的讽刺
她居然以为,他是爱她的,哪怕他后宫的嫔妃纳了一个又一个,哪怕他从不肯吻她,她都傻傻地以为她这般争抢斗,都是有盼头的。
回头想想也是可笑,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她想,她或许应该感谢他的。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了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能死在他手上,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或许,她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此刻,她的心中,竟然异常平静。
滚滚的烈火灼烧着她的肌肤,亲人的血液漫过她的脸颊,意识越来越模糊,而那明皇色的身影却渐渐清晰。
记得初遇时,他就是那样,冷冷地坐在马背上,一袭银色铠甲,恍若天神降世,清贵无比,眼神中透着睥睨天下的傲气。
她就那么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为他沉沦,万劫不复。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可悲的一生便开始了。
在那之后,她为了他,用尽心机、使尽手段,伤害了身边所有的人,她走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偏,慢慢的慢慢的,直到后来,她再也回不去了,变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般残忍可怕。
她的那双手,那双曾经用来绣花弹琴的手,如今也不知沾了多少人鲜血。
而她付出所有,所为的,也不过是能让他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
这份爱有多绝望,多卑微,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有人都说她宠冠后宫,是什么祸国妖姬,可是又有谁知道,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助他夺得皇位的棋子,一枚为他真正心爱的女人挡箭的棋子,一枚用来牵制朝局的棋子。
而她纵使对不起天下人,却独独没有对不起他。
本以为,过往种种,就算不能让他爱上自己,也应足以抵得上那个女人的性命。
可原来,她终究还是错了,她错在,低估了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她错在,做尽了恶事过后,还渴望得到幸福。
可笑她将他视作生命,而他却弃她如敝履。
他爱江山,更爱美人,只是这美人,从来不是她罢了。她虽助他得了江山,却害他失了美人,他怎会不恨。
一切都不过是她自作自受,若真要怨要怪要恨,那也只能是她自己。
只是她也就罢了,却不想累及亲友。
至此一生,终是所求皆不可得,死于所爱之人之手,可悲之至。
回头想想,她这辈子真正快乐的时光竟然只有未出阁前的岁月,记得那时候的她,也曾善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本可以像寻常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平安喜乐的过完此生。
而这样的生活,却被她亲手断送,终落得这般下场,竟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谁能知道,在这人生的最后一刻,她心中那滔天的悔意。
苍天啊!!
苏璃知道此生罪孽深重,故,不敢奢求其他,只盼若有来世,无论为奴为畜
都莫再让她遇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