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悲愤的时刻想大声吼叫，人在高兴的时候却容易流下眼泪。
看到秦父勾着头抚摸双膝跪地的秦刚时，陈否极的眼眶湿润了。
秦刚的驼背越发明显，脖子上的油腻闪闪发亮，头发很长，好久没有理了。
看见陈否极进来，秦父将儿子拉起，端过来一把凳子，让陈否极坐下，秦父的眼睛红红的，大概也哭过。
这是一间五十多平米的楼房，是秦刚和另外一名男孩子合租的。屋子里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墙上贴满了当代走红明星的图片，墙角下的破纸箱里堆满了一大卷一大卷的彩票纸，一张旧茶几上摆着十几只空啤酒瓶，一只破了边的玻璃杯子里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整个屋子给人一种颓废、低俗的感觉，唯一有点朝气的，是窗台上盛开的两盆仙客来。床上的被褥很脏，枕巾上满是油污，上面放着一本前苏联作家符赛沃劳特的《科学战、特工战、神经战》、一本英译本《特工接头手册》。
秦刚拿出一包软中华香烟，熟练地打开，弹出一支，很有礼仪地将烟嘴朝向陈否极，给他递烟，看见陈否极不吸，说，哦，忘了陈哥不抽烟！本能地挠了一下头皮，再递给他父亲。
秦刚又从里屋拿出一瓶红酒，准备打开，却没有开启器。陈否极阻拦了他，“小秦，别打了，这样贵重的酒你过年回家喝！”陈否极认出这是一瓶1993DallaValleMaya纳帕谷葡萄酒，至少得几千元。
秦父说，刚刚既然拿出来了，就打开喝几口，葡萄酒能贵到哪里去，我们塬上人都喝这东西。陈否极说我开车不能喝，要喝你们喝。
秦刚坐下来，不敢正视陈否极，“陈哥，大后天要过年了，把你又打扰了！”说话时习惯性地抓挠着油腻的脖子。陈否极发现他的手腕有几道很深的伤口，结了层厚厚的血茧。
陈否极说，小秦，你现在怎么打算？说说我听。
秦刚说，陈哥，我刚才已经给我爸答应了，明天一早就跟他一起回老家。回去好好过个年，年过完后，我答应你和我爸，学门手艺，我浪子回头金不换，重新做人，我要成为一个大老板，你放心！
陈否极路上本来想好要给秦刚说许多安慰、激励的话，没想到他自己的表态竟然这样理性透彻。他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又问：“小秦，你还想着林雨吧？”
秦刚似乎不愿提这事，稍作沉默，说，“想又有什么意义，她走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认了，强扭的瓜不甜。真的，陈哥，只要林雨过得好，我就认命了！”
可是秦父很不高兴儿子的话，他用脚灭掉烟头，气呼呼地说，你这个败家子，哪能让她姓林的这样便宜走掉？
秦刚沉默了一下，对父亲说，这件事你们就别掺和了好不好？秦刚的话语很坚决，秦父就不出声了。
陈否极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个青年忽然产生了某种暖意。他能够感觉到秦刚是一个是非观念较强的人，他可以处理好和林家的关系，也有化解矛盾的潜在能力，所以，作为一个局外人，陈否极在这个问题上不便继续阐述那些公式化的说理。秦父也为儿子突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感到分外高兴，他喃喃自语，刚刚终于醒事了。
陈否极上车时，秦刚硬要把一盒茶叶送给他，他没有要，说这么好的茶留着孝敬你爸爸和妈妈，等开年你找到新工作，我专门来喝你的茶。
那是一盒AH六安瓜片，一两最少得七八百元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