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交际花走后,陈否极陷入深思和遐想。
从下级服从上级的角度说,他确实完成了黄曙来交代给他的两个任务,理应受到黄曙来的嘉奖,但从他向来刚正奉公的角度来讲,自他办了这两件事后,总觉得像做了两次贼,内心那种难以名状的自责或内疚,使他百爪挠心,隐隐不安,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先说给秦刚解决工作的事,渭洋集团不知道有多少职工子弟在家待业,有大学生,也有复转军人,想尽一切法子都进不来公司,但是他陈否极却慑于上司的威严,采取托关系造假的卑鄙手段,让一个和上司有苟且之事的女子的男友(当然,单论秦刚本人,也是值得同情和帮助的)进来了,这怎能让他这个嫉恶如仇的人心里平静呢?再说给谭蓉送文件这件事,那天早上当他看见已经盖了章的方案出现在常晋仕的手中时,他就有一种被当做皮条使的愤懑和恼怒,虽然他不甚了解那几家公司的实力谁强谁弱,但是那个方案经黄曙来这样一暗度陈仓,明显扰动了道德的天平,改变了游戏规则,使他这个接受过传统文化教育的人,感觉像干了件丧权辱国的事。
如果事情确如沈梅所说,他能够被黄曙来提携高就,那也是给他当了一回皮条或掮客换来的,就像一只狗,在主人的指使下不分善恶狂撕乱咬,迎合了主人的欢心,最后换来一根骨头。以后在黄曙来、林雨、谭蓉等知情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卑鄙小人,永远抬不起头。好在这样的交易---假如是交易的话,目前还是相对公平的,黄曙来通过提携陈否极换取丑闻的保密和不再扩散,陈否极通过给黄曙来做掮客或皮条,换来了仕途的腾达。
整个下午,陈否极翻来覆去这样想,也是这样认定的。
临近下班,销售部长过来找陈否极,说三运集团的李鸿生董事长专程从西京来这里,晚上想和大家见个面,请他务必参加。陈否极本想推脱,又想到上次在西京聚餐时此人给他留有性格率真、为人义气的印象,也是个可交之人,便也去了。
下雪的日子,几个脾性相投的人围炉夜饮,是古代先贤十分推崇的一件人生美事。三运集团董事长李鸿生今天晚上邀请的是和他关系很好的几位金州市朋友,说是朋友,其实也是业务上能说得来、能帮上忙的人,有金州市公安局的一位队长、金州火车站的站长和渭洋集团销售部长,李自己领着两个得力干将,一男一女,男的是行政部长兼贴身保镖(私下说的)、女的是项目部主任。陈否极和这些来宾相比,仅仅和主人一月前在西京市吃过一次饭,眼熟,彼此并没有深交。
陈否极一进门,销售部长马上站起来,向大家介绍,队长、站长们不明就里,不知道来的何方神仙,也跌跌撞撞的扶椅起来,李鸿生更是一脸感激,将陈否极邀请坐在他的身旁。这个位子刚才本来是队长坐着,手脚麻利的保镖看董事长眼色行事,在陈否极进门的一刹那,早已换上了餐具。队长听见来的是一个企业部长,正在懊恼自己的不沉稳,悻悻然落座时,转身发现自己的位子被挪远了,愠怒毕现。站长看出这个平日里习惯呼三喝五的队长的不爽,轻轻拍了一下他,投以他们之间熟悉的眼神,队长瞅了一眼正在极尽溢美之辞和陈否极说话的主人,也就多云转晴了。其实在这样的场合,有些话无需多说,大家都心知肚明。陈否极侧身听了李董事长的一阵窃窃私语,方才明白自己今晚来这里的时望所归、理所当然。
原来上次在乌海的讨论会上,在销售部长提出把三运集团纳入考虑范围,遭遇陶凯、常晋仕合力围剿的关键时刻,陈否极的态度让命悬一线的三运集团转危为安。而这个富有戏剧性的转折,经这位企图仰仗李鸿生美言乡党黄曙来谋个肥缺的销售部长的添油加醋,更让陈否极的神勇形象光芒四射,拿李鸿生浓厚的晋南话说,陈否极现在是“好的不行行!”,“都是戈家人(自己人)”。
场面上推杯还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项目女见大家兴致盎然,建议李董事长给大家唱个QH花儿,站长首先带头鼓掌,众人也啪啪呼应。李鸿生稍作推辞,就唱了起来:“贵德的黄河往南淌,互助的崖我当成一对儿凤凰。朝你的方向着哭一场,有心肠来好路远着辨不过地方。喝罢了红牛喝绿茶,阿哥你的耍头大,别把尕妹当成碎娃,喝罢了滩滩上撂下。”
大家大声鼓掌,齐喊再来一曲,李鸿生摇摇头,“当年QH当兵时,我的花儿唱的才美哩,现在老了,老了,叫我们的小冯给咱们唱个秦腔,大家看好不好?”小冯就是项目部主任。大家又是一阵掌声,队长像服了兴奋剂似的,自己连饮三杯,以示豪爽,又把满满一杯酒双手端给小冯,单膝跪下,静等宠辱不惊的小冯饮酒。小冯也在兴头,端起来直接连杯子扔进口里,滋滋两声,一饮而尽。唱的是一段《玉堂春》,陈否极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觉她音色圆润,唱腔优美,和大家一起使劲拍手点赞。
餐后,李鸿生叫司机专程送回陈否极。路上泥泞不堪,到处堵车,车开得很慢。司机原来见过程否极,不怕生,一路上和他说这说那。
“陈部长,我有个老乡在你们公司上班。”
哦,什么名字?
秦刚,刚上班!我高中时的同学。
你也是塬上人啊?
是,我和秦刚都是塬上人。他还是挺有办法啊,出了那么大事,还到你们那上了班,厉害!
出了什么事?
司机自知漏嘴,忙说没有什么事。
这让陈否极陡生几许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