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羽的反应不对劲。
自接到玖玦被困的消息起已过了四个时辰，九幽殿早就连下三道急令，连蓬莱君座这种交情不深的都亲自入阵，可玖羽作为二哥除了当时砸了个檀香炉外却一点动作也没有。玖羽护妹妹是出了名的，不可能如此淡漠无情。
云韶心中存着这个疑惑，在妖界议事殿门前转了几转，终是遣退了跟随的侍女，定了定心思推开了殿门。
殿内灯火未全燃，几盏烛火照得景象朦胧，大致还是之前她印象中的轮廓，可桌案旁边却凭空出现一座龙纹冰台，围定中央的玖羽。
云韶的眉心跳了跳。
冰台之上灵气环绕，托起一把白玉做成的折扇，扇上展开一番景象，似是茫茫无边的冰天雪地，可凝神看去，转瞬却变成了蔓延无际的滔天烈火。
云韶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又看了几眼，方想起来那把扇子似乎是玖羽从不离身的那把玉折扇，只不过平时里的玉折扇上面，是一片空白罢了。
但是那景她却没见过，倒是有点像古籍中曾描述的轮回之火的感觉。
云韶走近两步，回手合上了殿门，开门见山道：“荒冥阵已属九幽殿的大阵，我曾听闻此阵最大特点便是凶险无可预知、位置难以推测……大家如今都很是担心，为何你却偏偏无动于衷？”
玖羽倒是十分沉静，挥手泯了扇景，转过头来将殿内烛火燃着，慢悠悠地道：“难道连你也以为，夜辰风他是为了阿玦而去？”他低了嗓音，“他们才见过几次，就值得以命相救了？”
云韶的眉毛皱起来：“人道蓬莱君座做事甚是有条理，那此举是何意？我知你对于阿玦亦是十分看重，如今你这番，又是何意？”
玖羽走到案桌旁自斟了杯冷茶，对着烛光转了茶杯冷笑道：“没想到竟然连你也被糊弄了进去。”顿了顿，似是换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你推卦的精确程度与蓬莱那五阁不相上下，这阵的大体方位你在来之前，应是算过了吧。”
云韶不解地看过去：“我确实推算了荒冥阵的大致方位，可也只能判断出是在溯华云宫周边……可这……”话到此处像是猛然醒悟，“你是说……君座此行，乃是为了昔年云宫之主一事？”
玖羽笑得颇有深意：“五阁中人想是早已推算出来这个结果，所以夜辰风他才会立即前往。他素来冷心冷情，可唯独对这一位师父是极其重视。若不是昔年云宫之主被魔修所暗害，他又怎会屈身隐藏于碧落山。”停了停又问道，“既然夜辰风已经入阵，那现今蓬莱是由谁来管着呢？”
“是蓬莱四阁阁主、现溯华云宫之主——韩挽，也就是允之姑娘。你方才说是为了溯华云宫一事？可是六百年前碧落山那位少主的身份确确实实是魔修啊，天君动怒下旨焚山，这件事早该结了啊。”
玖羽的眸子里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哦，是吗？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赌他的真正意图，其实我也有几分兴趣。”抬手将茶盏推回原位，道，“你是无极殿的司命星君，古籍也没少读，但你以为，只区区一个碧落山少主就能杀掉云宫之主？那夜辰风他拜师也拜的忒窝囊。”
云韶微微点头，这件事的发生便是轰动六界，代价更是惨烈无比，是以如今仍就记忆深刻。溯华云宫前主乃是夜辰风之师、韩挽之父，声名威慑六界。在九重天上随便拎出来个神仙和他对决，那神仙大抵都要抖上几抖。
“夜辰风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光靠他打架打得好是不行的。”玖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浴血奋战的时候，更多的还是靠这个地方。”
云韶的脸色慢慢变了颜色，上前半步道：“所以，阿玦那里？”
玖羽闭了眼睛侧过身去：“只要夜辰风打定了心思要追查所有与溯华云宫有关的事情，那么以他的能力，入阵不是难事，见到阿玦也不是什么要了命的危险事。”
云韶似是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却又因为玖羽的话紧张起来。
“他虽然会见到阿玦，但未必会真心助她出阵。荒冥阵的难处，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个世上，与其他事物相比，身家利益总是要排在最前面的。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主凶、阿玦还有夜辰风，他们应该同在阵中。”
云韶一愣，一愣过后刚要说不可能，却明白了玖羽的话，一瞬间她只觉连声音都似乎不是她自己的了：“主凶？对……不然九幽殿和妖界如何找不到……”
她扶住桌案，抬头看向玖羽，明明同往日是一样的面容，可她觉得她面前的这人，有什么似乎同平日里那个谦和的尊者殿下，不同了。
那样的……使人捉摸不透。
她忽然觉得心累。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那你……”
玖羽长长叹了口气，压住眼中变换莫测的神色：“阿玦在那里，我便一定会去的。但荒冥阵中阵法变换太快，我必不能贸然前去，否则只怕会给阿玦带来麻烦。夜辰风和那主凶都想从她那里得到点什么，一时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的……”
话罢，手一抬召回玉折扇，殿内的冰台瞬时不见，碎成点点荧光。似跳动的眼泪。
玖羽将那把玉折扇稳稳合在掌心里，冷冷道：“如果……果真是到了阵碎人亡的生死时刻，夜辰风他必定不会带阿玦逃离。即使他有什么心思，以我对他千年来的认识，他也会将这个念头打消。他会为他师父丢了半条命，但他对其他人，却是冷血之至的。”
云韶猛地退后一步，白色长裙刮住桌角，拽的案桌猛晃了一下。她的声音失了往常的镇静：“怎么会这样？！”
玖羽的声音喑哑：“那时，我便只望她，再多撑上一撑……”
他眸子里是不加掩盖的忧虑和痛苦：“至少……至少要撑到我去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