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这天的午餐很隆重,秦天宇亲自动手,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秦沧海甚至特地跑到隔壁,把小娘夏清都请了过来,林云帆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只是有外人在场,小黑驴就不能化成人形,坐在席间肆无忌惮地大吃大嚼了。
“夏姨!”秦沧海亲切地招呼夏清入座。
“真是好孩子!”夏清疼爱地抱住他,送给他一个蓝布包裹,“小海,生日快乐!”
夏清容貌憔悴了些,却依然美丽。丈夫早亡,她一个人独力持家,还带着年幼的女儿,这些年来就靠给别人做针线活过活,自然是艰难了些。
秦沧海接过包裹道:“夏姨,这是什么呀?”
林云帆笑嘻嘻地看着他:“打开来看看啊!”
“好漂亮的衣服!”秦沧海打开包裹,抖出一件狐皮大衣,裁剪细腻,做工精巧,一针一线,工工整整,看得出来很费了些功夫。
夏清摸摸他的头,笑道:“天渐渐就要冷了,阿姨没什么能送给你,就只会些针线活。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秦沧海高兴地把衣服套上,对着镜子仔细审视一番,不仅大小很合适,式样很漂亮,而且非常暖和。
林云帆很得意地笑:“怎么样海哥哥?这是我帮你挑的样式哦!”
秦沧海开心地笑道:“帆妹妹的眼光还会差吗?”
“真是麻烦你了,让你破费了。”秦天宇把菜往桌上端,向夏清点头致意。
白马镇靠近莽山山区,专出皮草,普通狐皮算不上特别珍贵,但夏清孤女寡母,生活不易,甚至连林云帆都没有一件真正的狐皮大衣。
夏清微微低下头:“麻烦什么,小孩子过生日嘛,不就是要高兴高兴,这点东西算什么。”
秦天宇温和地看向秦沧海:“小海,还不快谢谢夏姨。”
“谢谢夏姨,您的手真巧!”
夏清笑起来:“小海的嘴巴真真甜死人!”
午宴正式开始。小黑驴郁闷地站在食槽边,无精打采地吃着“干草”。这些看似干柴似的“干草”,其实都是从莽山深处挖来的黄精、人参之类,如果没有一百年以上的年份,小黑驴根本连闻都不屑于去闻。但是,闻着从里屋飘出来的菜香——满桌的山肴野味:香喷喷的红烧熊掌、炸得里嫩外酥的鹿排、烤得流油的野猪肉……
小黑驴简直口水都要留下来了,然而……
做一头驴,命怎么就这么苦?
“下辈子我一定要投胎做个人!我发誓!”
小黑驴愤愤地啃着黄精,心中咬牙切齿。
四人一桌,气氛愉快,林云帆吃得格外开心:“秦叔叔,这些菜都是你做的吗?好好吃啊!”
平常她在家清淡惯了,都是些青菜、豆腐之类,难得有肉吃,更谈何熊掌、鹿排。但林云帆却一直非常懂事,小小年纪就帮母亲干活,分担家务,从不要这要那。想到这里,夏清不由眼睛一红,低下头去:苦命的娃呀!
林云帆没看见,秦沧海没看见,但秦天宇看见了。秦天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是啊,喜欢你就多吃点!”
秦沧海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说:“对,帆妹妹,多吃一点,不用客气!”
林云帆看着秦天宇,小脸上满是崇拜和期许:“您的手艺真好,可以教我吗?”
秦天宇微笑道:“没问题,以后你可以天天过来吃饭,顺便看我怎么烧菜。”
“你这孩子,秦叔叔要给病人治病,每天都那么忙,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夏清敛去脸上的悲容,责怪林云帆。
秦沧海抢着道:“我们家哪天不烧饭呢?帆妹妹过来看看有什么要紧。”
秦天宇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长寿面上来了,秦天宇、夏清、林云帆一起祝贺秦沧海生日快乐。将最后一根面条也吸进了嘴里,秦沧海终于放下筷子,满足地摸着鼓起的小肚皮:“今天我真高兴!”
…………
灯火初上,白马镇家家都飘出了饭香。
“小海,过来吃饭了。”
秦沧海抱着小灰进来,在下首位置坐下。和林云帆陪着小灰在院子里摸爬滚打了一下午,他全身脏兮兮的,连小灰狼也是灰头土脸。
秦天宇无奈摇头:“你看你,又是一身灰!”
没资格上桌子吃饭,只能蹲在一旁的两个医馆伙计同时在心中哀声叹气:“唉,又要洗衣服了!”
现在只有秦天宇、秦沧海、小黑驴和小灰狼两人两妖,以及原本是山中霸王的两个伙计,没有外人在场,小黑驴自然毫不客气地坐在大餐桌旁,左手抓着大鸡腿,右手拿着烤猪肉,腮帮子鼓得几乎要撑出来。
小黑驴恶狠狠地啃着大鸡腿,似乎要把中午欠下的那顿补回来,宛若饿虎扑食,猛吃猛嚼,一阵风卷残云过后,一大半食物都进了他的肚子。
秦沧海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爸爸,你烧的菜怎么这么好吃呢?”
秦天宇脸上难得露出温柔:“那是因为你妈妈爱吃啊。”
“妈妈?”
秦沧海的神色黯淡下来。
已经很多年了,他已经记不清母亲的长相,记不清她柔顺的长发,记不清她温柔的笑脸。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记事起,他就已经没有妈妈了。
那是他多少年来,魂牵梦绕的妈妈啊!
多少次,他在夜晚从噩梦中惊醒;多少次,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悲伤地哭泣;多少次,他被镇上的小孩嘲笑是个野种,愤怒地挥出拳头……
可是,没有用!
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妈妈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不管他怎样努力地伸出手,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抓住梦境。
爸爸曾经说过,妈妈去了一个传说中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他问,很远很远有多远?
爸爸说,有生和死那么远。
于是他知道,生和死是世间很远很远的距离。
“时间过得真快啊,快五年了。”秦天宇摸出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眯着眼感慨道。
秦沧海望着父亲,没有说话。
“你妈妈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就像小灰的爸爸妈妈为了保护它跟大力蛮熊拼命。”
秦沧海的呼吸急促起来:“妈妈、妈妈是怎么死的?”
“你妈妈是被一个道门弟子杀死的。”
“道门?这是什么?”
秦天宇的表情变得非常痛苦,眼中闪烁着噬人的火焰。
只有复仇的火焰,才会这样明亮,这样摄人。
“爸爸?”
“道门,是龙腾大陆上最大的修仙门派。五年前,你才满周岁不久,道门联合四宗三家两寺和太安皇朝,组成所谓的正道同盟,围攻我大明宗,而且,他们还在我大明宗内部安插了卧底,甚至还有妖族来趁火打劫。我们当然抵挡不住,最后只能分头突围,我、你妈妈、你黑叔三人一起突围,在突围的路上,你妈妈死了。”
“当时,我们一路混战,你妈妈被人偷袭,我救援不及,你在你妈妈怀里,丹田也被一剑震碎。如果不是你妈妈为你挡住了绝大部分攻击,只怕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秦沧海腾地站起,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那个人是谁?我要为妈妈报仇!”
“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可是,正道同盟灭我大明宗满门,杀了我师尊和那么多师兄弟,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秦天宇看着年幼的儿子,眼中是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这把火,已经在他心中烧了五年,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的血,啮噬着他的心。这把火,让他每天寝食难安,每天拼命修炼,却还要每天都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在人前强颜欢笑。
只因为,他思念一个爱他的人,他怀念自己的宗门和师父,他想念过去的青葱岁月。
太深的执念,太刻骨的仇恨,太多的放不下。
他要为他们,为自己,复仇。
“秦沧海!”
秦天宇看着儿子,一声厉喝,突然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柄古朴的青铜剑,“哧”的一声,插在了桌上。
秦沧海的眼睛眨也不眨。
青光闪闪的剑。
寒气逼人。
“你愿意为你母亲报仇,为光复大明宗不惜一切,直至付出生命吗?”
秦沧海只说了三个字。
毫无犹豫。
“我愿意。”
他伸手,握剑。
然后,他拔出了剑!
青光闪闪的剑。
杀气森森的人。
我若成佛,天下无魔。
我若成魔,神奈我何!
秦天宇神情一阵恍惚。
他想起六年多前,他和妻子登临东海畔的碣石山。波涛起伏,礁石林立,望着海天一色的壮阔景象,他随口吟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他搂着已有六个月身孕的妻子,抚摸着她鼓起的肚子,温柔道:“我们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就叫他秦沧海吧。”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这个孩子,名字叫做,秦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