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我们要走了!”
秦天宇白衣胜雪,黑发如墨,站在门槛前,眉宇间满是郑重。风似乎吹不到他的身上,雨似乎也淋不到他的头上。衣上沾的那滴血,不知道是道门弟子的,还是那六头大妖的,亦或是他自己的。
消息已被传出,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道门很快就会派出大队人马过来追杀。虽然他搞不清楚精血魔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已经不能留在这个地方!
“要走了?”
秦沧海愣了愣。
“收拾东西吧,我们要走了!”小黑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天宇身后,语气根本不容辩驳,“道门就要来了!”
秦沧海没有多问什么,一声不吭地站起来,默默地打点行装。秦天宇包好衣物,收起护院的大明锁天阵,采尽了药圃里的药草。剩下的那些带不走的东西,自然也就不用多管。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秦沧海突然抬起头:“我可以跟夏姨和帆妹妹她们告别吗?”
“好。”
秦天宇轻轻点头,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隔壁小院的门被敲开。母女俩匆匆打着伞开了门,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她们看见了换上一身黑衣的秦天宇,撑着把大黑伞,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从容。秦沧海背着剑,挎着刀,背上还有件小包裹。小黑驴有些焦躁地伸出蹄子,踢蹬着脚下的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响声。小灰对着她们轻轻嚎叫了几声,眼神里满是不舍。狮大、狮二憨憨地跟在后面,露出人畜无害的傻笑。
“夏姨。”秦沧海看看夏清,又看看林云帆,迟疑道,“帆妹妹……我们,要走了……”
林云帆很是吃惊:“海哥哥!”
“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秦沧海低下头,眼里已经噙着泪水,却怕她笑话,不愿让她看见。
“林家妹子,这么晚打扰你们了,我们是来辞行的。”秦天宇脸带歉意。
“秦大哥。”夏清看着秦天宇,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来她独力持家,抚养幼女长大,多亏秦天宇时常照拂。生活的不易倒也罢了,但更让她难堪的,是别人的闲言碎语。刚开始,总有几个闲汉在她家附近晃悠,远远地对新近守寡的年轻寡妇指手画脚,目光里未免有些不怀好意。这几年,因为两个孩子的关系,两家人走得比较近,便渐渐有风言风语,说她和这个名叫秦九的男人有点不清不楚。秦天宇医术高明,别人有求于他,所以自从几个无赖混说闲话时,被听不过去的猎人们教训了一顿,闲汉们也就不敢再来这里惹是生非。她尽量避嫌,不怎么和那位有些神秘的邻居打交道,倒是她的女儿,和隔壁的小男孩非常要好,天天一起玩耍,所以夏清和秦沧海却是挺熟。
只是,她虽然避嫌,但是多年独守空房,心中是否也有那么一点念想,渴望重新获得一份爱情呢?
“这些年,谢谢、你了。”夏清低着头看绣花鞋,只觉脸上有些发烧。
这一次辞别,恐怕他们便再也不能相见。这一声“谢谢”,也就意味着他们真的无缘。
秦天宇沉默不言。
那些风言风语,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夏清确实是一个好女人,林云帆也确实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只是,他这一生还会再爱上一个人吗?
他的心里只有苦笑。他绝不会忘记天荒山脉的那场血战,也绝不会忘记妻子临死前的眼神。他之所以忍辱负重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能够复仇,能够光复大明宗。
他本来已经打算把林云帆送到道门去修习仙家法术,做大明宗的卧底。他相信,只要能够让林云帆成功地拜入道门,凭借她九窍通天的天资,今后绝对会给以道门致命的一击。但不料,道门竟来得这样快,他已没有时间再去安排,甚至连他自身都已陷入危境。
离别,是这样的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一直在担心这一天会到来。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那些带不走的东西,你们要的话,尽可以拿去。”秦天宇平静道。
夏清笑容苦涩:“秦大哥,谢谢。”
“帆妹妹,这里有一千两银票,都是我打猎换来的,你们收下吧。”秦沧海递给林云帆十张崭新的银票。
林云帆慌忙摆摆手:“这我不能要。”
秦沧海涨红了脸:“帆妹妹,这是我自己挣的!”
“收下吧,小帆,要是有什么急事,秦叔叔帮不到你们了,可以用得到。”秦天宇微笑道。
小黑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你这是在下聘礼吗?”
秦沧海和林云帆同时瞪了他一眼。
“啊哈哈哈,瞧我,瞎说什么大实话,啊哈哈哈……”小黑驴故意插科打诨。他只是不希望在这离别的时刻,气氛太过沉重、情绪太过伤感而已。
两个孩子偷偷对视一眼,脸都红了。
秦沧海握住林云帆的手,拼命忍住泪水:“帆妹妹,以后,我会回来的!”
小灰在林云帆的身上亲昵地蹭了蹭,算作是最后的告别。它刚达到金丹期不久,还不能开口说话。
“秦大哥,你们,多多保重!”夏清忽然抬头,明亮的眼睛直视秦天宇。
“林家妹子,多谢!”秦天宇拱手作别,“秦某告辞!”
夏清摸了摸秦沧海的脑袋,柔声感慨道:“都快有夏姨高啦!”
“夏姨,帆妹妹,再见!”秦沧海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身离开。
泪水模糊了林云帆的视线。
想起那一年,少年在朝阳下的奔跑。
想起那一年,大雪满天,千树万树梨花开。
想起那一年,漫山遍野,桂花雨落,飘摇在天地,深藏谁心底?
秦沧海迈开步伐逐渐远去。
想起那一年,陪你一起去看流星雨。
想起那一年,春风十里,人面桃花相映红。
想起那一年,青梅竹马,游戏相伴,谁亲手赠剑,曾许下诺言?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海哥哥!”
林云帆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等我回来!”
秦沧海最后一次转过身,挥了挥手。
“要保重啊!”
女孩哭着大喊。
“你也一样!”
男孩没有回头。
“嘎——嘎——”
一只乌鸦被声音惊醒,箭也似的飞起。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挥手自兹去,寒鸦夜半啼。
白马镇,这个他从小生长的边疆小镇,几乎可以算作是他的故乡。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在这里长到十二岁的年纪,但是今天,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他所热爱的一星一月、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虫一鸟、一砖一瓦,离开他所熟悉的夏姨、帆妹妹、王大伯、大锤叔、富贵哥……
他走的时候,他还不懂得怜惜身边拥有的事物;他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向那些熟悉的东西告别;他走的时候,他还不明白曾经的生活会需要证明;他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回过头说:草,你要一年年地长下去啊。花,你要一年年地开下去啊。墙,你一定不要倒啊。房子,你可千万不能塌啊。
从今往后,他只有在梦里才能回来。
终有一天,将再没人能够相信过去。
两人一驴一狼两伙计,渐行渐远,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年初春,莽山脚下一场雨,白衣人细雨骑驴入白马镇。
这年深秋,秋风秋雨愁煞人,两人四妖趁夜色西行而去。
这一天,那一天。
世界上没有永远。
“想哭就哭出来吧。”
走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秦天宇温和地对儿子说道。
秦沧海再也忍不住压抑已久的感情,像一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任泪水混同着雨水,在夜风中放肆长流。
风雨之中,母女俩就这样站在门口,还在翘首遥望。
林云帆倚着门,脸上清泪未干,痴痴地望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指甲深深抠进了门框,却丝毫没有觉察。
“回去睡吧。”
夏清摸了摸女儿的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此地一为离别。
少年万里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