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地老,唯我独尊。
这句流传了成千上万年的神秘暗号,一直令整座龙腾大陆都谈虎色变,惊惧不安。
太安一万一千四百三十八年初春,远在太安皇朝西疆的白马镇落下了第一场春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不错的。及时的春雨随着夜里的第一声春雷,随着那从东面吹来的风,悄无声息地洒落人间,滋润着大地,滋润着万物,也滋润着人们的心田。土地像贪婪的孩子,如饥似渴地吸吮着从天而降的甘霖。雨丝密密地斜织着,远处的莽山半隐半现,朦胧在一片烟雨之中,天地之间,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轻烟。
南北走向的莽山山脉绵延万余里,山势雄迈,仿佛一条将要腾空而起的巨龙,几乎将龙腾大陆分为两半。白马镇就坐落在莽山的东麓,位于太安皇朝西部的雍州,只是一座并不起眼的边陲小镇。
歇息了一个冬天的农夫,早已把农具收拾好,稀里哗啦喝完小米粥,戴上箬笠,披上蓑衣,荷着锄头,牵着老牛,三三两两聊着天,往小镇边的农田里走去。又是农忙时节,他们在醉人的春雨里展望新的一年。
镇前的小路上,忽然传来“哒哒”的蹄声,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骑着一头浑身乌黑如墨的小毛驴,左手怀抱一个孩子,右手撑着一柄伞,缓缓从东行来。
毛驴忽闪着一双灵性的大眼睛,咧着一张厚厚的嘴唇,左耳缺了一半,长长的驴脸看上去很有些可笑。但最搞笑的是,它的头上还插着一枝新鲜的桃花,显得臭屁非常,五朵桃花晶莹美丽,上面还沾着雨滴。
小黑驴摇头晃脑,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像是没有吃饱饭似的,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驴背上的白衣人却稳坐如山,看上去约莫三十岁,面貌轩朗,眉峰挺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怀中的孩子不过一岁多大,在襁褓里睡得格外香甜,似乎那还有些料峭的春风根本吹不到他的身上。只是孩子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仍然蹙着小眉头,似有些痛苦,连原本肥嘟嘟的脸蛋也瘦了好些。
莽山脚下一场雨,白衣人细雨骑黑驴,抱儿撑伞入白马镇。
两人一驴缓缓走进白马镇,驴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白衣男子向农夫问明了地方所在,不由摸着黑驴的脑袋轻声笑起来:“哈哈,此镇名为白马,你却是头黑驴,实在是绝配。”
小黑驴轻嘶一声,似有些不满,一翻白眼传音道:“你又不是娶媳妇,要白马干什么?你可是在逃命!逃命,当然要配我这样拉风的黑驴!”
白衣男子的眼神瞬间黯了黯。
黑驴讪讪道:“老大,我错了……”
他一直竭力回避,却还是在无意间提到了“媳妇”这两个字。
白衣男子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驴屁股,却把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
男儿亦有伤心处。
只是有泪不轻弹。
有一种男人,把回忆冰封在深深的脑海里,默默地独自舔.舐伤口。
有一种男人,宁可忍耐火焰把心烧成灰烬,也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有一种男人,心里藏着一整片汪洋大海,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沐浴着细雨微风,莽山脚下的小镇刚刚从黑夜的沉寂中苏醒,渐渐有了人声。繁忙的一天重又开始,平平常常,与往日的任何一天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这时候,白衣男子怀里的孩子也醒了,在父亲的怀里哭闹起来:“爸爸,饿!”
在一家饭铺门口,白衣男子秦天宇下了驴,要来些饭食,先将一大盘牛肉摆在黑驴面前,然后自己端着粥碗,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儿子。小黑驴毫不客气,埋着驴头,很快把一盘牛肉吃得精光,看得周围的食客目瞪口呆。
竟然还有吃肉的驴子?
吃过饭,两人一驴走出饭铺,忽然看见路边有一座小院,门上挂着牌子,写着:此屋待售。秦天宇停下脚步想了想,传音问:“老黑,咱们不走了。小海这么小,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们四处漂泊,在山林里受惊吓,他需要养伤,也需要玩伴。我们就在这白马镇上住一阵子再走,如何?”
“我无所谓。”小黑驴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响鼻,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同样传音回道,“可是老大,我还没有吃饱……”
“滚!”秦天宇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你这饿鬼,等会儿自己去山里找吃的!”
“不要啊,老大!”小黑驴一声哀嚎。
秦天宇抬手敲门,没一会儿,主人出来开了门,得知他们有意买房,便热情地带着他们参观院子。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很整齐,可见主人一家过日子很用心。前面是前厅,后面是主房,西面有一间厢房,东面与隔壁小院只有一墙之隔。很快,两人谈成价格,立了契本,秦天宇买下了小院,主人答应三天后搬出,去县城投靠亲戚做生意,暂时先将西厢房腾出来给他们居住。只不过,秦天宇在画押的时候,签的名字却是:秦九。
小院隔壁院子里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房,一个美丽的小娘子在楼上做着针线活,一岁大的女儿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好奇地看着隔壁院子里新来的住户。秦天宇忙活着收拾房间,清扫院落,黑驴驮着小海在满院子疯跑,逗得小海笑得咯咯直响。小女娃看着小黑驴撒欢,高兴得活蹦乱跳,也笑得咯咯直响。
小男孩闻声抬头,看见了做女红的小娘子,也看见了咯咯笑的小女孩,呆了呆,依依呀呀地叫唤,向女孩招手。小女孩同样也依依呀呀地回应,向男孩招手。
楼上楼下。青梅竹马。
这一世,这一生。
一如初见,仿佛当年。
小娘子夏清不过二十出头,年轻貌美,身段婀娜,眸子清明如水晶,纵然荆钗布裙也难掩天生丽质。她的娘家在白马镇六七十里外的东洼子村,有名的出美人。清澈甜美的泉水从莽山上流出,在山下汇成玉带河,打东洼子村旁流过。好水出好稻米,东洼子村的女儿们喝着玉带河的好水,吃着玉带河水浇灌出来的好稻米,在风日里逐渐长开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玉带河的滋润下,她们养得白白嫩嫩,水灵灵的,“美人村”的名字也就这样叫开了。
三年前夏清嫁入林家,婆婆在病床上看着儿子完婚后安心地撒手离去。夫妻恩爱非常,却不料去年秋天,丈夫在莽山打猎时不幸身亡,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独自一人抚养幼女。多亏邻居时常帮衬,日子虽然艰辛,却总还过得去。
莽山脚下一场雨,白衣男子带着他的儿子,还有那头黑驴,住进了隔壁小院。
春风吹绿了原野,野草又一岁荣枯。
隔壁小娘不知道,新来的邻居是什么样的人。她更不知道,就在去年冬天,正道同盟会同太安皇朝十万铁骑,包围了魔宗山门——天荒山脉。在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后,魔宗弟子近乎死绝,天荒山地老峰最终陷落。
无情的雪花飘落,不知是想要祭奠那些战死的人们,还是为一个时代的落幕送终,抑或是想要埋葬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魔宗,就此灭亡。
大明宗横行大陆三万多年,一向嗜血无道,行事诡秘,手段残忍,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之人,令人闻风色变,被正道同盟称为魔宗。它就像是一朵乌云,始终笼罩在龙腾大陆的上空,投射下恐怖的阴影。但是,在全天下人的围攻之下,这个强大而神秘的宗派,依然难逃覆亡的命运。
三万年的辉煌与骄傲,弹指一挥间,转眼成空。
天荒地老,唯我独尊,一切的一切,终成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