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了多少粒丹丸?”
“小丸五十粒,大丸二十粒。”
“没让人看见吧?倒出来我看看。”
“我做事还信不过么?门关得紧紧的,苍蝇都飞不进来!神仙都别想知道我在做假仙丹!”白固边说边将一个黄色葫芦拔去塞子,倒出一粒白色丸子在手掌,伸到白多田面前。
“嗯,色泽出来了。不过——丹丸做得大了些,丹丸在相不在个儿,五十粒丸子至少多费了三两面粉。”白多田点头,伸出手指捏了捏,又说道:“也还筋道,火候刚好。可惜形状不够圆润,却也还将就得。看看大丸。”
白固又拿出一个火红葫芦,从中倒出一粒丸子放在手心。
白多田眯着眼看了看,又凑近了闻了闻。说道:“颜色还可再黄些,里头加了香灰么?味儿怎么不浓?还有异味?”
白固点头,说道:“加了,我灵机一动另加了些沉香。闻着清香一些,也更像丹药一点。”
“沉香?你这兔崽子!谁叫你加的沉香?谁让你改的配方?我这乃是仙家丹方,治病延寿的灵药!”白多田一把抢过葫芦“哪儿来的沉香?”
白固心道:骗钱的面粉丸子,还仙家灵药?吃不死人就是了,治得了什么病?延得了什么寿?要信你的鬼话只怕就要把小命给延没了!回道“昨儿去给娘抓药的时候,顺道着买了些儿。”
“你这个败家的玩意儿!那沉香多贵呀!”白多田扬起手掌要打,白固已一溜烟出了房。
白多田追到房外,差点就撞到了外头送热水的店小二。小二惊道:“当心喽!”身形一让,手中铜盆里的热水已洒出一些来,烫得他吡牙裂嘴。
白多田赶紧接过铜盆,笑道:“啊,热水来了,多谢小二哥了!”也不等店小二说话,回头就走,闪身进了旁边房间。
一进房间,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妻子闻青筠,白固站在一旁,白多田不禁恨恨说道:“你看这兔崽子,不让他当混世魔王了,叫他学点儿立身成人的本事,这才教了三天,就把我的祖传秘方给改了!”
闻青筠还没开口,就先咳了起来。白多田忙放下铜盆,扶起闻青筠来。
白固凑上来帮娘拍背,说道:“娘,我只给那面粉丸子改良了配方,加了点儿沉香进去,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是不是?如今我搓的那丸子,闻着神清气爽,清香扑鼻!再说了这么个小丸子一贯钱一粒,治不得病,也该要有点儿药性吧,得让人觉得没白当冤大头才好啊。”
“混帐崽子!那沉香多贵呀!在家乡时成日里调皮捣蛋,惹事生非,邻居村人面前我没少替你赔礼赔钱,现今出来了,你不好好学本事,整日胡思乱想,浮在三十三天!还敢说我仙丹是面粉丸子!你,你……”白多田越说越气,转身要去拿棍子。
“田哥——!咳……咳……”闻青筠面色潮红,咳了两声,又喘了起来。
白多田见她喘得厉害,忙坐下扶住了,对白固说道:“快去问小二药熬好了没有!”白固应了一声,转身跑去找店小二了。
白多田拿过一个小瓷壶,往她嘴中喂了些药膏,边拍边说:“快莫生气,悠着点儿,放松!对喽,深吸气!哎——”
闻青筠喘了一会儿,稍停说道:“田哥,固儿他……他还小,你,你要容得他犯小错……”她转头看看门口,又黯然说道“哎,也怪我……我这身子,唉……他本来命好,可恨生在……生在这乱世……当初若是大宋没……没亡国,他也该……”
白多田拿过一条毛巾,在铜盆中打湿又拧干了,替闻青筠轻轻擦脸。打断道:“哎呀,你呀,又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么!生来的富贵哪比得上争来的快活?他是我白多田的孩儿,难道就能亏待了他!只要他跟我好好学,这辈子也过得逍遥着呢。”他顿了顿又说道“等我再攒两年钱,给你治好了病,就给固儿说房媳妇儿,到那时咱们就回乡下买几亩好田,嘿,嘿,过那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去!”
这时,白固端了碗药汤走进门来,递到闻青筠嘴边,说道:“娘,快喝!药汤我已经用扇子扇凉了。”
闻青筠低头喝药,那药甚苦,她皱着眉头一口气喝了下去,出了口长气,说道:“我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去罢!”
白多田应了一声,说道:“那你就在客栈里好好歇着,不要再做刺绣什么的。不消几个时辰我们就回来了,今日是中秋,我再去买些月饼,晚上咱们一起赏月。”转头看了眼白固,说道:“臭小子,还不快去换衣服,准备家伙什!一样也别落了,尤其是那只鸟儿,今早喂食了么?”
“早喂了!我已经把那个小祖宗伺候好了,接下来就听您这老祖……”白固一瞧白多田脸色改口道“您老人家的了。”
白多田把眼一瞪,白固已经闪身拿东西去了。
…………
望潮居是福州城最好最大的酒楼,这儿的海鲜种类和做法是全福州城最多口感最好的。平日里便顾客盈门,今日里是中秋佳节,更是座无虚席,雅座包间早三天前便订满了。
时近午时,正是酒楼生意的第一个高峰。酒楼外的青石板街道上来了一老一少两个道士,老道士手执雪白拂尘,头发挽了个发髻,上插木簪,颌下长须,身着青色道袍,如果不是走路有些一微跛,倒是一身脱俗的仙风道骨。小道士十六七岁年纪,唇上刚冒出黄色的细须,背着一黄一红两个葫芦,跟在老道身后,两眼东张西望,眼中满是新奇。
老道士忽地站住,跟在身后的小道士正看花花世界呢,一不留神,撞在了老道士的身上。老道士一跺脚,低声骂道:“臭小子,看什么呢?集中点精神,我们要开始了。”
“啊,就在这儿啊?”小道士看了看四周,说道:“人真多呢,哦,都是下馆子吃午饭了。老爹,我们也要开始吃午饭了吧?”
“吃,吃,吃!吃你的头,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老道士训斥道。
“还知道卖丹骗人。老爹。”
“嗯——!你说什么!”老道士横眉竖眼。
“哦,是济世救人!”小道士改口道。
“嗯。”老道士颌首,脸色稍缓,又说道“光天化日的,不要叫我老爹,让人听见了还怎么骗……啊……救人呐!我们是得道的龙虎山道士,要叫我天师,切记!切记!先把鸟儿放出来。”
这一老一少两个道士便是白多田、白固父子了。白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木盒上凿了许多小孔。背过身,偷偷将盒子中一只小麻雀放在了道旁的柳枝上。
白多田眼睛盯着望潮居镶金的大字牌匾,眼角的余光看到白固放完小麻雀走回来。突然大声念道:“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来飘去不自由。”他把手中拂尘一甩,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仙家丹药,九转还魂。不求黄白物,只赠有缘人!”
白固接道:“快来看啊,快来买!走过路过……”
白多田眼一瞪,白固闭上了嘴。他们这一嚷嚷,不少人瞧向他二人。有人问道:“道长,您这是因何事要寻有缘人呐?”
白多田把拂尘一扬,口中应道:“无量天尊!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我龙虎山正一道怜天下百姓悲苦,尘世轮回,终逃不脱生老病死,三尸索命。”他把手一伸,白固将那黄葫芦放在他手上。白多田手托葫芦,拂尘虚指接着说道:“今贫道采集千山仙露,百种仙草炼得这仙家丹药一壶。不换黄白物,只赠有缘人。”
一听说有东西不要钱白送的,群情激动起来。有人喊道:“道长,赠我罢!我是有缘人呐!我是有缘人!”
白多田头都不转,眼睛瞥了众人一眼,说道:“今日在此,于芸芸众生中与众施主相逢,实是缘份。但缘份在,却还要讲个缘深缘浅。”
有人问:“何谓之缘深?又何谓之缘浅呢?”
白多田点头道:“施主问得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仙家宝贝犹如荣华富贵,该你得时躲不脱,不归你时求不得。”
众人说道:“道长你才说我等与你有缘,却又扯个什么缘深缘浅,那你那劳什子仙丹赠是不赠啊?”
白固接道:“赠当然是要赠的,但我们这仙丹小的要一贯钱一粒,大的要十贯钱一粒。这要的是功德钱。”
一听要钱,群情激奋。有人怒道:“不是说赠么?怎么又要钱了?这不是骗人么!”
还有人嚷道:“你那还不知是什么香灰丸子还是面粉丸子?竟敢要一贯钱十贯钱!你怎么不去抢啊?”
甚至有人喊:“这******就是一江湖骗子,咱们打死这妖道!”
白多田大喝一声:“大胆!”
犹如一声晴天霹雳,乱糟糟的人群静了下来。白多田不慌不忙把葫芦递给白固,然后一捻长须说道:“赠不同于白送,俗话说‘白得的轻贱物,求来的千金宝。’世人多愚昧,仙家宝贝不能轻贱!莫说一贯十贯,这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就是千贯万贯也是值得的!这本是无价的宝贝,岂能用黄白俗物来衡量?今日与尔等有缘才赠与,他日有疾苦病痛,要死要活,又上哪里去求?难道你的命就只值得这一贯十贯?”
一贯钱便是一两银子,十贯钱便是十两银子。一两银子能上酒楼豪搓一顿,十两银子能买上两亩好田。白多田给他的‘仙丹’定的价位,可谓是相当敢要,相当大胆了。其实世人大多是自虐心态,容易得来的不懂珍惜。千辛万苦求来的,便宝贝得不得了。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如若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灵药,莫说是十贯,便是万金也难得了。他这个价位也是专骗有钱人,这也是坑蒙拐骗一世,摸透了人心了。
听说要钱,而且还贵得离谱,人群便散了大半。这时候普通人家一月的花销也不足一两银子,而且大街上行走的多半是普通人。
只是这福州最大的酒楼前却也不乏有钱的主。只听一人说道:“仙家丹药价值连城,十贯倒也不为过!不过素闻南正一、北太一,教中道士皆是地仙流。不知道长名讳?如何称呼啊?”
白多田打量这人,却是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蓄着两撇鼠须,形容有些猥琐,却穿着名贵的丝绸锦袍,两手各自戴了几枚大金戒指。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龙虎山正一道张丹阳是也,人称‘逍遥真人’的便是。”
这人也双手合什回了个礼,道:“啊!原来是‘逍遥真人’张天师,久仰!久仰!”龙虎山张天师他是听过的,不过什么什么真人,叫张什么的,他就搞不清楚了。他笑嘻嘻地看着白多田道:“在下袁本石,早听闻龙虎山张天师道行高深,降妖捉鬼,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不在话下,在下实在是心仪已久,一直无缘得见,以为憾事。却不知天师仙丹可医得些什么病痛?”
白固接道:“没听见活死人,肉白骨么?死人都能医活了,还有什么病医不得!”
袁本石打个哈哈道:“既然小道长说什么病都医得,不知手脚残疾可医得?”
白固想也不想回道:“这还用说?当然医得呀!”
袁本石道:“啊,医得!医得。那恕在下眼拙,张天师的腿脚好像……”
白固一下怔住了,他老爹白多田腿跛,他是知道的,只是他被袁本石的话绕进去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什么病都医得好,却为何卖仙丹的人却是个跛子呢?他不会用这无所不能的仙丹先治好自己么?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白固哑口无言,面皮胀红。他聪明伶俐却毕竟年少无经验,说话之道本是经历得多了悟出来的,说歪理哪是这俗世里打了无数个滚的老油条的对手?
白多田什么状况没遇到过?他哈哈一笑,手捻长须摇头笑道:“此话差矣,实实的差矣。‘君不闻天不足西北,地不满东南’,所谓天残地缺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理始然。贫道腿脚残疾自有道理。”雪白的拂尘左一抡右一挥,执于右臂缓缓道“贫道本四肢健全,自三岁修行,十岁斩妖,至今已一甲子矣。毙于吾法术下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虽自有必杀之理,却有违上天好生之德。这亦是吾修行一甲子,尚未飞升之魔障。也是我今日在此赠丹普济世人之缘由。”
袁本石拱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道长果然法力无边!却不知如何证明道长仙丹之无上妙用?”
白多田哈哈笑道:“好说!”转身走到道旁柳树下。头也不抬,向上指着柳枝道“看好了!”
袁本石奇道:“什么?”
却见白多田口中默念几句,忽地手动,拂尘挥动‘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只见树上忽然骨碌碌滚下一物来,白多田用手接住,走回众人面前,摊开手掌,手中已多了一只麻雀儿。那麻雀儿一动不动躺在他手掌中,眼睛紧闭,仿佛已经气闭。
围观众人不明其理,见他用‘法术’,举手投足便打下只鸟儿来,都是惊叹不已。
白多田道:“今日为使各位见识仙家灵药,只好得罪这小生灵了。”对袁本石道:“借你手一用。”
袁本石也正自惊疑呢。听他呼喊,不自觉上前一步,伸出手来。
白多田将麻雀放在他手上,转头对白固道“取丹来!”
白固从黄葫芦中倒出一粒‘仙丹’,递到白多田掌中。
白多田又道:“取水来!”早有好事人去望潮居中打了一大碗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