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于一个普通的星期五。
我和他们相遇于此。
这年我还是个学生，准确地说，我还是个人类，一个普通的人类，游离在社会的中等阶层。每天在学校——地铁——家，三点一线的徘徊，地铁里的灯光永远都不会阑珊，有时部件损坏了也会有新的代替品出现，人造光代替太阳照亮这个地底世界，人们察觉到没有违和感，但我觉得，这一切都假的很。比如说，那个刚才让座给老人的时髦女郎脸上熙然的微笑，比如那个坐在角落抱着书包，身形纤细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比如那对正在卿卿我我仿佛世界只有对方的恋人。
假的很，因为我能看见，女郎脸上转瞬即逝的嫌弃表情，女孩拉拉链时露出的一角——那里头装满了高能量零食，以及那对恋人里男方刚和邻座的陌生女郎十指相扣。
为什么我能看到呢？因为我也是假的。
虚伪的家伙。
「——下地狱去吧！」
校服土到掉渣也坚持每天都穿，哲学课再怎么无聊也一脸认真，为了稳定朋友圈说了无数的谎。
假虽假，却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或许有一件。
「下地狱去吧你这混蛋！」
……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个声音在叫唤着什么，是错觉吗？似乎是从地下深处传来的——来自地狱的呼唤？我早该过了中二年纪了不该这么想，我下意识地否定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无法再自我否定。
嘶啦——
一出喜剧化的悲剧映入我急速缩小的瞳孔里。
角落里的女孩尖叫了一声——揣在她怀里的背包忽然腾空飞起，裂了一大口子，包里的东西挣开了束缚跳进自由的空中，装在包里的膨化食品包装光速爆开，淀粉制的块状物质纷纷扬扬，化作一场黄金雪，洋溢在偌大的车厢里。然而接下来，血色飞溅，点点沾在雪上——黄金被染成了殷红。
角落里的女孩已化作红色的雪水，汩汩细流，从车厢里的无数人的脚边悄然离开。
整场遇害历时一秒，除了那声逝去的尖叫，现场没有任何异常。每个人的眼神都各有所着却没有一个瞩目角落里的惨案，脚边的血液已不知流去了何方，或许已经到达了地狱。
「饕餮之罪?暴食」
还是那个仿佛从地下深处传上来的声音，宣告女孩的罪状。
地上的零食粉末安详地躺着，等待之后清洁工的扫把。它们就好像是顽皮的孩子不经意的作品，而这里刚刚只是发生过一场闹剧。
似乎……是这样，在每个人的眼里。
地铁到站，地铁门口进进出出，人潮涌动，又一批新的过客进来，电车蹑手蹑脚地继续往下一个站点行驶。
我在推推搡搡中趔趔趄趄地走动，但又停下来假装靠着扶手，用自己最高明的伪装手段打量人群中那个本该尤其引人注目却若无其事的少女。
据说人死前会看到死神，我看着她那头如同地狱烈火的红发，如是想道。
?
死亡该是美丽的。
这是我的外婆与我说过的次数最多的话。当时我不明白，按照常理，向一个当时只有12岁的未成年儿童传递死亡的信息真的好吗？童话里，死亡之前自己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即使是在梦中。
我想要死的悄然无声，举例子的话，就像那个女孩死后一样，但却不是死的时候。
我能看得见——
那孩子是怎么消失的。
那背包裂开的口子像微启的唇，张开了血盆大口，嵌在里头的尖牙与利齿将女孩的上半身齐斩斩地咬断，在嘴里融成血水，在尽数喷出。
看起来令人毫无感觉，但一定会很痛吧。
——因为书上是这么说的。
红发少女蓦地转向我这边，猛盯着我，我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嘴唇，薄唇紧抿，一点没有刚才那个背包一般狰狞。我垂眸松了口气，转眼间少女穿过人群到达我面前。确实是穿过，像空气一样穿过肉体，少女的身体化作无数细密的分子与人类的身体面对面透过，如同清风悄然拂过无声无息，恐怕刚才与她面对面的，被穿过的人也毫无感觉。
“@￥%#￥#￥%……￥”
少女好像说了些什么……
“那个，请说人话。”
少女咬了咬唇，满不情愿地做了个深呼吸，深抿唇瓣，又重新看向我：“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嘛。”
这种台词，这种戏谑的话语……为何充满了漫画的颜色？
“为什么我要惊讶？”
少女逼近我的脸，用像发现了史上罕有的怪物的惊奇眼神打量我：“你很奇怪嘛，是人类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少女虽然说着话，但近在厘米之距我的脸上却感觉不到她的气息，或许……真的是死神也说不定？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兴奋。
“你的情绪波动很微妙啊，见过我的，不管是不是人类，都不该是这种心态。”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吊着白眼看了我好一会儿，下了如此结论。
“你很奇怪。”
“你是死神吗？”我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希冀脱口而出，却换来了周围人诡异的眼神和少女的面无表情。
空气里诉说着沉默，沉默被骚动打破。
前方几个人突然奔走起来，人群中掀起了波浪，靠近车厢走道中间的都不能幸免地被推开，被撞倒。
很明显，即将要发生一桩结局惨烈的踩踏事件。
我钻着空子躲进了角落，极力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但不是每个人都如我一般此时还具有自救的理性。人潮愈发混乱起来，踩踏声，哭喊声，鞋子与地板的摩擦声，辱骂吼叫声，融贯穿透，互相交织。我尽力地扭头看向少女的方向，她却好像与空气融为一体，别人接触不到她，她也没有受到人类的影响，然而令我惊异的是她的表情，有所变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及之处有个几岁的孩子被人潮冲击到少女身上，却穿过了伸手想要接住她的少女的身体，头部脆生生与钢制的座椅来了个“击掌”，再见血水汩汩，而这一次，是从小孩的头部作为起源缓缓流下。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事。
而我见状只是叫了几声，没有插手。
那个少女还是盯着我，只是目光从原来的冷漠变得直狠狠，那种想要将我撕成碎片的杀意沁至心脾。
“人类如此无情。”她的话里充满了无奈与恨意。
我半边身子紧靠着扶手，朝她微微一笑。
“你是人类吗？”
少女没有说话。
“你是死神吗？”
少女眼中的恨意愈发浓烈。
但我已经明白了答案。
她不是人类，也可能不是死神。
死神怎么会想要去救人呢？
我伸出手将倒在地上的小孩拢在怀里，让她免受进一步的被踩踏，少女眼神里的杀意稍有减弱但没有完全消失，这让我兴趣怏然。
“真遗憾。”少女说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她嘴角上翘，勾起一道讽刺的弧度，“如果你没有这么做，你将有机会去地狱游览一番。”
少女的话音落下，我好像被拖入了一个黑白空间，四周的骚动以慢镜头形式进行着，死亡在被分割成数以千的分秒中继续发生。看来我遇到了灵异现象，亦或者是，因为在这辆电车里即将发生数十人以上的死亡，所以来自地狱的女武神才会出现？这样想着的我，也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也许是我第一个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正视对面的少女，她有一双漆黑，像鹰之眼一般的眼瞳：“如果是这样的话——”
去地狱的我，会是什么罪行？
闻言的少女打量我的目光中多了一番审视，大概是在想没有那个人类会这么跟她说话吧。
电车晃了晃，车轱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电车最终在哭喊声中停下。少女在我眼前化为虚无，世界变回了彩色，变成了满地是血的颜色。
这就是发生在B城的211电车事故，为什么是211呢，当我抱着怀中冰冷的小孩的尸体时，眼前只能看见的只有一张广告，上面用非常性感的颜色写了：
离情人节还有3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