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知道此中故事的楚玄策连忙将二人扶起,远处的赵青鱼愣在当场进退不是,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走至楚玄策之前抱拳行礼道:“赵风城之女,赵青鱼见过世子殿下”,脸色微青,很是有些别扭。
卫长河率先开口道:“殿下,他二人本是我大楚骑军老卒,曾为王爷亲军将校“。
赵风城躬身道:”当年我二人于军中杀了传旨大臣,皇帝大怒下令诛九族,王爷私下使我二人归隐田园,终身富贵,上报朝廷说我二人已战死沙场,我二人后来仗着一身武艺,隐姓埋名于云州创立了风雨楼”。
罗远山含泪接着瓮声瓮气道:“前两月听闻王爷战死西北,又闻楚墟大火,我二人料想有军师在,殿下等定然还在世间,楼主身有旧疾,且尚有宵小需要震慑,故由我与青鱼以行商为由前往寻殿下踪迹,本已心念具灰,不想却叫殿下救了我等一命“。
见楚玄策有些疑虑,想了想又道:”我与赵兄之所以敢妄加猜度,一来殿下口音乃楚人无疑,而楚人但凡像卫先生梧桐小姐这等高手,十之八九皆楚墟之人。二来当晚我等刚出阳关城,即有大军入城,殿下等显然是从大军之中逃出。最后,殿下身上,有王爷影子“。
楚玄策一时有些沉默,不知如何言语,最后话到嘴边,也只剩一句:”辛苦二位将军了“。
两人热泪盈眶,开怀大笑。
赵风城开口道:“殿下,我二人这十余年在这云州也闯下了些许家业,殿下就安心在这风雨楼住下,我等愿拼命辅佐殿下复我大楚“。
楚玄策很开心地笑了笑,没有言语。
赵风城顿了顿,继续道:“若殿下不愿……,那便在这江湖,享一辈子富贵安乐也好“。
楚玄策对着二人笑了笑转身往楼内走去,几人默默跟在身后,赵青鱼寒着脸冷哼了一声,被赵风城一眼瞪了回去,不由有些委屈。楚玄策一边上楼一开口道:”姐在东南,我要去那儿看一下她,你二人有此番心意,楚离那家伙应该会很高兴,你二人依旧江湖富贵,平淡一生就好,我想这也是楚离希望看到的,记得他曾经说过:你们不欠楚家什么,而他应该叫你们富贵晚年”。
好容易来到五楼,楚玄策走到楼栏外,看着楼外城野山河,继续道:”我楚玄策在这里叫你二人放心,也叫那些和你们一样的所有大楚老卒放心,亚父在西北等着我,那里还有我大楚数万未死的男儿,我是楚离的儿子,我会和他们像我们的先辈一样,一起征伐,一起流血,一起战死”。
天色昏暗阴沉,风雨楼在城尾一座小山上,楼在山顶,山腰是门人客卿庭院,渐渐亮起一片蜿蜒灯火,楼上风很大,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风城上前一步,躬身道:”若无大将军,亦无我等今日,我等生为楚将,当为我大楚而死“。
楚玄策静静望着窗外,不言不语。
赵风城与罗远山看了看卫长河,后者微微摇头,赵风城想了想欲再开口,赵青鱼已上前一步寒声道:”我风雨楼身在云州十余年,日日心系西北,家父与罗叔夙兴夜寐,无时无刻不望重归楚军,为楚王征战,殿下不畏死,难道大楚老卒便怕死吗“?
“青鱼”,赵风城怒斥一声,连忙躬身道:”小女无知,望殿下勿怪“。
楚玄策转身对着赵风城微笑摇头,示意后者安心,然后盯着一脸恨其不争之意的赵青鱼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或许有一天会死,甚至连尸体也找不见,他们为大楚流了半辈子血,本来可以像中原富家翁一般安享晚年“。
赵青鱼不禁一时无言,眼角微潮,愣愣看了看身旁两位老者。赵风城欣慰对其点了点头,与罗远山相视而笑,后者昂首向前对着楚玄策躬身道:“殿下若不愿我等抱怨残生,我大楚铁骑,即当为我大楚而死,与楚王同死,世间哪还有比这更快意心甘之事“。头发已有些花白的罗远山抱拳直身,意气风发,楼上晚风吹过衣襟,楚玄策只觉得这一幕自己可能终身难忘,比起那些传言中的江湖热血,眼前这些楚家老卒,是大风流,大豪迈。
楚玄策向后望去,赵风城躬身抱拳:“参见殿下”。
身后赵青鱼随之认真抱拳:“若有一日大楚男儿死尽,我赵青鱼愿紧随赴死“。
一旁梧桐与卫长河安静躬身。
楼外风雨大作,楚玄策负手于后,轻声呢喃:“风雨楼上听风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
作为传承了上百年的一方大派,云州之南吴章郡的铁剑门近年在云州江湖可谓威名赫赫,在西南江湖那也很是有些名头的,铁剑门门主冯丹雄传闻数年前便已身入二品,门下弟子数百人,五品以上的高手亦不在少数,隐隐有压北边风雨楼一头的意思,听说前些日子又招揽了数名三品顶尖高手,又听说风雨楼楼主旧疾复发,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云州江湖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什么风雨楼了。
今夜铁剑门张灯结彩,不知几进几出偌大的府邸一片灯火辉煌。今日乃冯大门主五十大寿,也是三位三品高手的正式入门之日,同时更是郡守大人与铁剑门的定亲仪式,据说是郡守大人的公子与冯大门主的千金一见钟情,两家喜结连理,门当户对,当真是三喜临门,宾朋满座。
冯丹雄身形魁梧,高坐主位与身旁大腹便便的郡守大人言笑风生,相谈甚欢。堂下弟子高声唱着各门各派的贺礼,三名三品高手狼行虎步来到堂中行了入门礼血誓效忠,其中一名青年汉子更是当众慷慨激昂数陈风雨楼之罪,请堂内江湖同道择日共伐,堂上冯大门主只是盯着堂中笑而不语,早都成了精的各派掌门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权衡利弊之下,一时纷纷响应,有说风雨楼仗势欺人的,有说早就看风雨楼不爽的,更有高唱冯大门主德行高卓的,当真众望所归。
几位因平日里办事伶俐而得以在正门前迎来送往的弟子突然感觉全身微寒,不禁紧了紧崭新的袍子,心道真是初冬时节了呢,这天儿是说凉就凉咯!一名正揣在袖里喜滋滋数着今日收了多少好处盘算着一会儿孝敬几位长老多少自己还能留下多少的青年弟子瞳孔瞬间放大,袖子里的散碎银子掉了一地,身旁弟子应声看来,只见一道冰寒至极的巨大刀罡从天而降,将门上刻着“铁剑门”三字的硕大牌匾连带着门楼拦腰劈为两半,更是在院子里留下一道恐怖刀痕。正在堂上谈笑自若一时风光无限的冯丹雄闻声愣在当场,缓缓转头望向门外,待破碎门楼上断为两半的巨匾重重砸落在地,门前几名惊醒过来的弟子看了看地上先前被刀罡顺带劈为两段的同伴,半响瘫坐在地,尖声叫到:“杀,杀人了”。
堂上瞬间炸开了锅,先前那名三品青年飞身跃至院中,快速回至冯丹雄身前,低声道:“刀罡”。
冯丹雄顿时脸色铁青,整了整衣襟,来到院中,躬身道:”不知哪位前辈大驾,晚辈未曾远迎,万望前辈海涵现身一见,冯某自当当面谢罪“。
四下依旧寂静无声,冯丹雄左手轻轻握了握腰间长剑,凝眉四顾,不见人影。
堂上贵为朝廷亲任一郡父母官的郡守大人越众来到庭中,冷笑道:“竟敢当着本太守的面杀人行凶,罔顾朝廷律法,当真好大胆子“。
庭中脸色铁青的冯丹雄闻此挺了挺腰,再次虚抱一拳高声道:“若此间真有误会,还望前辈现身指明,也叫冯某死个明白“。
”听闻冯门主今日五十大寿,请遍云州江湖各派,却唯独不曾邀我风雨楼,不知冯叔叔是瞧不起我风雨楼,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我风雨楼的事“?门前烟尘之中缓缓走出数人,当先淡黄裙年轻女子正是风雨楼楼主独女赵青鱼,左边老者乃风雨楼大长老罗远山,右边一位布衣中年汉子手提长刀,刀是旧南唐的古朴陌刀,刀身宽大而雄厚,三人身后数人神态各异,冯丹雄瞳孔微缩
竟全是三品高手。
冯丹雄抱拳笑道:“青鱼侄女说的哪里话,我两家共主云州江湖多年,自是相交莫逆,只因近来闻赵兄身体有恙,故不敢叨扰,刚才听青鱼侄女所言,想来倒是叔叔欠考虑了”,说话之时余光不停打量那名显得有些呆滞的提刀汉子,期间胸前双手微微颤抖,全身完全看不出气机流动,那是……
一品?
“冯叔叔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传,家父身子很是硬朗,倒是冯叔叔你,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冯丹雄定了定神,对着提刀中年汉子躬身道:“不知前辈尊名,我铁剑门与前辈无冤无仇,求前辈今日高抬贵手,铁剑门上下永记前辈恩德“。
中年汉子依旧一脸呆滞,无动于衷。
脸色苍白的冯丹雄转身望向身后的吴章太守,郡守正附耳对身边的郡司马说些什么,司马大人匆匆从侧门而去,一脸阴鸷的太守大人冷哼道:“今日本官倒想见识见识,谁敢当着朝廷命官的面杀人,在本官的地盘上肆意行凶,不出一柱香,就叫你等统统下大狱候死“。
慷慨激昂的太守大人正拂袖抬头之时,只见一颗血淋淋的东西从墙外高高抛来滚落在地,连忙定睛看去,正是刚刚被自己派去调郡兵拿贼的司马大人,双眼圆睁死象凄惨,不由大惊跌坐在地”哇“一声吐出不少油荤,被赵青鱼一剑定死当场。
冯丹雄一时惊惧交加,颤声道:“你等竟敢妄杀朝廷命官“,然后退回数步,定神大声道:“诸位同道,今夜之事,我等难逃其咎,与我一起擒杀逆贼,平定我云州江湖”,言毕拔剑在手,堂内大小门派蠢蠢欲动,几名铁剑门高手快速跃至冯丹雄身后。
眼前布衣汉子依旧一脸呆滞面无表情,冯丹雄怒喝一声横剑于前瞬间离地而起,在空中突然侧身急速往院外飞去,却被一道凌厉刀罡仿若预知般劈落当场,浑身血肉模糊,横挡刀罡的名剑“磐石“裂为数片。
怒眉高挑的赵青鱼提剑厉声道:“今夜铁剑门内,鸡犬不留“。
卫长河哪还有半点呆滞模样,一身杀气缭绕,慢步前行,地上的冯大门主尖叫着不住后退,在地上拖出一道鲜红血痕,再不见半分二品境界宗师气派。
卫长河低头俯视,淡漠双眼有如神明,其右手微微高抬,确是高抬贵手,即将身死的冯丹雄扯着嘴角自嘲一笑,一生心机谋算,到头来当真好大一场笑话……
今夜城中一片灯火煌煌,歌楼酒巷,住着不少前来观礼祝寿的门派,好不热闹。
最是灯明如昼的城西突然寒风大作,一道巨大无匹的刀光像天雷般落下,半响才听见一声震耳裂响,随后一道沙哑雄浑的声音传遍全城:
“犯我风雨楼者,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