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夜半深时,山间风寒尤盛。
楚玄策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终究萍水相逢,对于这位“嫉恶如仇“的大小姐,自己并无太多好感。在南宫赤羽百般逼问的眼神下,楚玄策只道是自己不知深浅,想着在这水潭中洗个澡,然后一个飞身跳了进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南宫赤羽将信将疑,细细一想似只有如此才说得过去,然后冷眼道:“真是贱命如野草,不知死活却最是难死”,转身进了草庐。
楚玄策淡淡笑了笑,渐渐感受了一番周身气息,也转身朝草庐走去。
突然山间风声大起,隐隐夹着些模模糊糊的怪异叫声,楚玄策转身凝神,瞬间掠至石台边,往下望去,一片阴寒雾气自山脚下由下而上迅速蔓延,其势大有吞噬巍峨剑崖之象,所过之处,草木枯零。
楚玄策一身气机急速提至巅峰,气海汹涌浩荡,其内苍水如龙卷,凝成一道太古神钟高悬神山气海之间轰鸣如雷。
山下雾气越盛,将一片片山体吞噬隐没,阴暗雾气中传来阵阵怪声,如婴儿哀泣,老妪喃语,妇人哭丧,异兽啼鸣。越来越近,越发刺耳。
楚玄策手提长剑”造化”,如临大敌。
晦暗雾气瞬间蔓延到巨大石台边,其内无数身影漂浮,密密麻麻,看不真切,似乎石台上有什么大恐怖,无数阴魂徘徊在石台边,围着石台之上哭叫。
崖下草庐内众人也都惊醒,李北极与两男一女率先掠至崖边,同时脸色剧变,拔剑在手,周身气机运转暴露无疑,李北极横剑齐肩,温和的面色霜冷骇人,杀气缭绕,另外三人或提剑在前,脸色狂执,或竖剑齐眉,眼露寒芒,尤其那名十六七岁的宫装女子竟手持双剑,一长一短,同样杀气惊人。
身后众人见到崖边景象,大多面色铁青,有的甚至双腿颤抖不止,手中长剑不停摇晃,雾气之中传出阵阵婴儿啼哭,不时有怒吼细语之声,当真骇人无比,一名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竟哇一声哭出声来,一屁股瘫坐在地,被身前的南宫赤羽一句”不想死就闭嘴”吓了一跳,又看见前面那提剑男子一脸煞气回头朝自己看了一眼,连忙死死咬住牙,捡起剑跌跌爬爬站了起来,全身不住颤抖。
李北极转头朝远处的楚玄策微微点头,楚玄策淡淡一笑,点头回礼,略微一瞥,并没有看见那兽皮少年。
人群中的周宇文慌忙找了好久不见楚玄策,突然见师妹目光有些奇怪,顺着南宫赤羽眼光看去,顿时愣住,一少年手杵一根三尺长的布裹条,静静看着石台下,随即反应过来,当下也管不得那许多,大喊道:”楚狂奴,你不要命了,快过来“。
楚玄策闻声回头,没好气笑了笑,转过了头。
周宇文急了,骂了声娘,就要跑上前去将其拖过去,想着到时候无论如何得揍这孙子一顿,好叫他以后晓得轻重,当然最重要是消一消心中火气,只是才跨出三两步,就见那家伙猛然举起手中布裹长条向上撩去,布裹在空中破为碎屑,同时听到身后一女子尖叫,一条数丈长的巨大蟒蛇突然探出黑暗雾气,双眼血红,被少年突然撩起的一剑劈为两半重重砸在石台之上,裂开的蛇身不断翻滚,眼神恶毒,直至眼中血红褪去,才归于平静彻底死绝。
有两名女子”哇“一声吐了起来,连忙强自镇定,全神戒备。
刚跑出几步的周宇文目瞪口呆一脸茫然,再看了看那收剑凝神的家伙,最后骂了声孙子转身回到南宫赤羽身边。
那边李北极与那两男一女同时朝楚玄策看来,其中一名少年眼放精光,舔了舔嘴唇,对着楚玄策咧嘴一笑,一脸狂色,楚玄策无心理会,心中渐渐升起不祥之感,越来越浓。
楚玄策提剑上前数步,直至崖边,崖下晦暗雾气之中无数身影忽然寂静无声,不见婴啼,不闻鬼叫。
山间大风呜呜嘶鸣,隐隐夹杂着模糊儿谣:
“蛮山高,蛮山长,蛮山脚下蛮儿郎。
春草青,秋草黄,蛮山高上葬蛮郎“。
声音清脆悦耳,应是出自少女之口,但回荡在寂静的山间,只教人头皮发麻,背脊生寒。
人群中有个少年哭丧着声音道:“这剑山我来了好几回,从未见过这般,这般……”。
有几个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轻轻哽咽,章煜等人身体不断颤抖,南宫赤羽皱眉,冷声道:“名门大教子弟,何其不可一世,今夜剑崖之下,有几人是男儿”?说罢提剑一步飞至李北极等人身侧,周宇文与吴长青叫了声“师妹“,连忙跟着掠至南宫赤羽身边。不少人满面羞惭,与南宫赤羽最近的宋玉成脸色铁青,想了想,没有上前,倒是早先那名黑衣少年跟着仗剑上前道:”我赵星野在此”,随后又有数名男女飞身上前。
崖边黑雾之中无数若有若无的模糊身影静静看着台上众人,阴森至极。南宫赤羽微微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动的楚玄策,见后者眼神直接越过崖边晦暗雾气,望向山下,连忙顺着眼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回过头,却见李北极与那两男一女也望着同样的地方,脸色古怪,不禁再次凝神望去。
一点红色娇小身影正一步步从山脚上山,看着一步一步踏出,转瞬却已快至山腰,数息之后,已能清晰看到那身影模样。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穿一件血红色古怪样式宫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女孩面色雪白,嘴唇却猩红如血,嘴里自顾自哼着儿谣,偶尔开心呵呵轻笑,便像悦耳风铃回荡山间。
女孩数息已至崖下,许是发现自己到了要去的地方,抬头在台上目光无神地扫了一圈,最后似乎看到了什么,目光灵动,呵呵一笑,步入阴影之中。
顿时雾气翻腾,阴魂哭啼,拥挤着不断往台上蔓延。
楚玄策心中震惊,刚才很明显感觉到,那女孩在找的,是自己。
李北极突然大呼道:”退开”,众人未及躲闪,数十条巨蟒从雾气中翻卷而出,皆双眼血红,数名少年被直接卷如晦暗雾气,彻底没了动静。
李北极周身泛起无数赤色剑影,好似一团火色莲花,身前巨蟒瞬间断为数截,那名狂色少年出剑狠戾凶残,另一名男子剑气巍峨,磅礴大气,那名双剑女子出剑极快,且身法惊人,只见一串虚影剑气缭绕,很快众人身前便只剩数条蟒尸,那狂执少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南宫赤羽一剑刺死一条数丈巨蟒,微微平复气息,转身朝楚玄策看去,见楚玄策仍提剑静立,不动丝毫,不禁目露鄙夷,果然装神弄鬼,未及回头,眼神剧变——
楚玄策猛然抬头,一条细长铁链从阴暗之中突然刺出,直指楚玄策眉心,铁索过处雾气一片片崩散。
楚玄策微微仰首,抬剑竖立于前,铁链撞在剑身之上嗡嗡作响,楚玄策倒滑数尺,黑暗之中踏出一道血红娇小身影。
女孩手持青色铁链,嘴里似乎微微念些什么,只见女孩身后晦暗雾中厉叫不断,如潮水般翻腾拥挤,席卷上石台,数名少年来不及退身,便瘫倒在地,脸色发青,眼冒污血,死相狰狞。
南宫赤羽微微愣神,一条粗大巨蟒瞬间将其缠住,血红的双眼复杂无比,竟是充斥着怨恨,暴虐等诸多人性神采。
南宫赤羽脸色苍白,回头发现不对的周宇文和吴长青惊怒交加,眼见晦暗阴气就要吞噬南宫赤羽,顾不得生死,顾不得来不来得及,转身便要冲回去。
当巨蟒猛然张开血腥大口时,已经全身青筋暴露的南宫赤羽干脆准备闭上眼睛,不知为何,最后竟不经意瞥了一下远处那惹人厌恶的少年,想来他正冷眼看着,心中会很快意吧。只是眼睛还没完全闭上,就听见巨蟒一声痛嘶,然后自己被高高卷起,被率先掠至的李北极一把抱住。
从李北极手中回过神来的少女睁开眼睛,看了看全神戒备的李北极,再看了看身边不断挣扎的巨蟒。一柄通体符文的暗金色长剑插在巨蟒头上,死死钉入石台,巨蟒眼中血红之色渐渐散去,停止了挣扎。少女愣愣看着那柄奇怪长剑,身前已被一片阴暗淹没,阴暗之中是无数虚无狰狞身影,但却都小心看着那柄奇怪长剑,停在三尺外对着剑后众人不断咆哮,偶有耐不住前行的,被剑身泛起的无数符文瞬间绞为烟雾,李北极看着长剑沉声道:”道家神兵”。
少女突然意识到什么,双眼含泪,连忙转身朝那少年看去,只是那地方早已被黑暗吞噬,再也找不到那可恨少年的身影,少女泪流满面,不断道:”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对不起,你不能死,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死”,到最后也没看见少年身影,就要冲进阴暗中,却被身旁上前来的吴长青和周宇文死死拉住,绝望大叫道:“楚狂奴”,撕心裂肺,回荡山间。
明月当空,天上却突然雷电大作,冥冥之中似有天神怒哼,台上阴魂顿时咆哮不安。
万仞剑崖之上无尽乳白色云气不断下垂,细看之下竟似一柄柄剑刃,千万柄剑刃,无数剑刃如天河般迅速淹没整个石台。
李北极大喝一声:“运气”,众人连忙不要命地调动全身气机,所幸万千剑云竟是直接越过众人,席卷向阴暗雾气,雾气中无数阴魂转身拥挤着急速往山下褪去,其内传出阵阵惊叫痛哭,凄哀无比。
南宫赤羽连忙死死朝少年所站之地看去。
少年眉心如朱莲花开,胸前一片血红,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楚玄策周身不断散发白色雾气如火焰燃烧,体内四肢百骸轰鸣不止,静静傻笑:姜神庭那老道果然没骗人,这东皇钟,果生了得啊。
微微抬头,对面血红宫装女孩手提长长青色铁索,嘴角溢着丝丝血迹,在苍白干净的脸上显得鲜艳如花。女孩回头深深看了楚玄策一眼,第一次开口:“楚玄策,呵呵”,声音有些怯生生,动人而好听,然后迅速消失在石台上。
远处南宫赤羽满脸泪水看着一动不动血流不止的楚玄策,大叫道:”楚狂奴”。
楚玄策微微转过头,没好气笑了笑道:”‘哼哼’姑娘莫不是怕我死了,以后长大了嫁不出去?放心,我楚狂奴命大的很”。
说完直直倒在了地上。
小爷就是有些累,先躺会儿,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