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光定本来就不是来这个民营企业里做秘书的，我要找的是可以一起做些大事业的有格局的老板。如果想做好一件事，我就必须要了解这件事的本质。
1.此生当如何
李光定，男，生于20世纪70年代。小时候家里穷，父母说得最多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你要不好好读书，就当农民打一辈子牛腿吧！”即使直到现在，李光定依然坚持认为当农民没什么不好，鸡鸭成群，牛羊满圈，春种秋收，有忙有闲，自由自在，只要手脚勤快就能自给自足，唯一要看的就是老天爷的脸色。可那时年纪小，这句话听久了，就让小李光定特别厌烦，因此，书本里陶渊明的诗歌，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什么“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让小李光定觉得非常矫情：“不就是几棵破树、一片黄土地？我从小看到大，怎么没看出来美在何处？要知道农民都是要光着膀子流汗干农活的，远远看着造型上是唯美，可日晒风吹蚊虫叮咬的痛苦陶大人知道吗？什么‘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什么‘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之类的感慨，简直就是无病呻吟！对呀，他诗里好像没提到有关劳动的事情，估计这老家伙积蓄很多，不用做事。‘忘言’倒是说对了，我就常常干农活累得忘了想说什么！”
这时候，唯一能让他快乐的事情就是考试拿第一名。具有批判精神的小李光定知道，自己的智商并不比常人高一点点，甚至可能还低一点点。既然以考试分数论英雄，那怎样才能取得好成绩？小李光定找到了应试教育的秘诀：靠拼，爱拼才会赢。怎么拼？从背中来，到背中去。语文背，数学他都要编出故事背，他认为想学好考好就要背好背巧，为此他还总结了一套背书的办法，凭着这死记硬背功，小李光定在班里几乎永远是第一。如果一次不小心没拿第一，回到家里父亲就板着脸不说话，母亲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和他在一个班里的同学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有气魄的学生会在考试前和家长保证说，这次我争取考第二名，如果说考第一会让家长觉得是吹牛。而这番话要是让小李光定知道了，他会把题做得更完美，让第一名和第二名的距离拉得更远，这个距离他几乎可以完全调节和掌握。
小李光定就这样不断寻找着考试的秘诀，从村里的小学到乡里的中学再到县城的高中，遗憾的是死记硬背功好像有了局限性，第一名已经不那么容易拿下了，但没关系，小李光定已经走出山村，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眼界也越来越宽。好胜心让他依旧发奋苦读，终于，李光定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成为了四乡八邻所有的乡亲们教育子女的榜样。
大学毕业后，虽然家里急着让他挣钱养家，但他还是一个人做了一个当时少有人做的决定：考研究生！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往前行。他要是决定了，前路便无荆棘。正所谓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必除之后快。当然，这样残忍的事情在改革的春风吹拂下并没有发生。李光定需要做的就是挑灯夜战，苦啃课本。他没费太大的周章就考上了研究生，并在毕业后留校成为了一名大学教师，从偏远的小山村里一路杀到了省城的象牙塔。在20世纪90年代初，这对于他出生和成长的那个中原小山村来说，是一道里程碑，一个牌坊。他能考上大学已经算是奇迹，而考上研究生已经超出村里人的想象空间，在大学当老师更是填补了建村以来的历史空白。他的父母逢人便讲，我儿子在大学当老师，一个月一千多块，一年就是万元户呢。丝毫掩饰不住那一脸的骄傲和自豪。
李光定在大学做了三年教师，期间按部就班结了婚，有了女儿。李光定一年的所有课时加起来也不到三个月时间，有了时间，人的思维也自然随之发散。李光定尽管身处象牙塔，也经常被围墙外日新月异的世界挑逗得热血沸腾，常听到谁谁又辞职下海了，哪里又冒出个百万富翁了。在闲暇的时间里，他总是想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教给学生的这些知识有用吗？学生们毕业分配的工作都是自己喜欢的吗？这样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我这一生到底怎样活才算有价值？”
他喜欢这样的思考，纵然有时会感到迷惘，但也绝不停止，因为想着想着，李光定就觉得自己无邪了。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他就由一名喜欢思考的年轻大学教师变成了年老教师。而在那个躁动的青春岁月里，身边老教授们枯燥如干柴、平静如死水的人生又时时刻刻让他警醒、惶恐。
琢磨来琢磨去，李光定决定还是要出去闯一闯：“如此百废待兴的时代，为什么不下海去扑腾扑腾？就算失败了，至少也努力过！那就走，到广东下海去！可我去那做什么工作？不知道！到广东哪里？不知道！找谁？这倒是知道，我读研时的上铺，前两年不是闯到广东珠海去了吗？只是失去联系好久了！那是等联系上他问问情况再出发还是？不管了，先跳起来，管它落点在哪里！我要是再不跳起来，一晃几年就老了，激情也没了！那现在我这份相对优越的教书匠工作真的就放弃了？对，放弃！再苦再难也认了！相信即使离开学校，我应该也可以找到新工作──不说别的，就说自学能力，又有谁比得过我？”
李光定自我打了一番鸡血后，决定从跳出这所学校开始。他和父母商量，父母觉得他疯了，为此还跑到学校大闹了几次；跟妻子商量，妻子说你要出去就离婚，随后就开始跟他打冷战；学校领导也找他谈话，说读书人下什么海，下海没有几个不被淹死的。这些反而更激起了李光定的牛脾气：“我就不信出去会饿死！”他决定了的事情，任凭几头牛也拉不回。于是在一个暑假，李光定毅然决然拎着两个大箱子，一箱子装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另一箱子装满了书，塞得满满当当的去了广东。
刚下火车，李光定就遭当头一棒：在火车站检票出口，他被检票员拖到旁边一个办公室里。干吗？行李超重，罚款！李光定反问检票员，那行李不超重的旅客，是不是你们还补钱呢？逻辑再严谨的吼叫都没用，检票员都是有超重罚款指标的，李光定心不甘情不愿地掏了钱，这让他觉得他下海的第一步是从罚款开始的。
广东天气火热无比，李光定后悔不该带那么多衣服，否则就能少罚一点了。那时手机是个稀罕物，当时普遍用的是BB机，李光定在学校也用不上，只能用街边小店的固定电话。他找了10元一晚的小旅社住下，一间房6张床的那种。听不大懂广东话，也没有个熟人，李光定白天四处晃荡，他惊讶于广州与内地省城的巨大差别，觉得自己来对了。几天后他又到了深圳，在深圳又晃荡了几天，他终于辗转打听到已在珠海工作的同学的BB机号码，就call了同学，于是到了珠海，一路找到了同学租住的小房子。
那是在城乡结合部的民居楼里，楼道里张贴的出租告示表明租金是100元一个月，厕所洗漱冲凉什么都是公用，房里就一张床、一个衣橱、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一台旧电视机、一台小风扇，比李光定大学里的条件差多了。天气热，李光定在街口的小店里花了二十几块钱买了最便宜的凉席、枕头、脸盆等生活用品，随后直接在地上打起了地铺，其实睡哪都一样，来广东的这些天里，李光定的额头上已经起了不少痱子，一台风扇两人吹，两人就这么秉烛夜话，倒也不觉得有多么艰苦。同学叫李立，在珠海的一家民营企业工作。
李立挖苦说：“你带这么多衣服干吗？这里大冬天你也只需要带一件外套就够；你带这么多书干吗？打赌你以后一眼也不会看。”然后又鼓励说，“以你李光定的学历和才智在珠海应该大有发展，不过你要先写一份漂亮的简历，然后到人才市场去应聘。”
走出象牙塔的李光定那时才知道一份漂亮简历的重要性，也在那时才知道人才也有市场，根本不像现在，到招聘网站上，电子简历投递，几分钟就能搞定。
在李立帮助下，李光定到街边复印社制作了一份精美的简历，留的联系方式是李立的BB机号，又复印了几份。到了人才市场后，他马上领悟到什么叫“人才挤挤”──到处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才根据自己的出生、年龄、身高、体重、学历、工作背景，被估价打了商品条，新鲜地堆放在陈列架上，供各路求才单位挑选。李光定挤到人缝里看，这个摊位需要的是技术专家，那个岗位需要的是财务师，而他一个大学老师似乎没有人急迫需要，答复基本是五个字：专业不对口。
李光定不灰心，他坚持每天收集报纸上的招聘信息，需要邮寄过去的就邮寄，同时不断从这个人才市场换到那个人才招聘会，从上午挤到中午，中午挤到下午，半个月过去了却毫无进展，李立的call机也从没收到过让李光定去面试的邀请，这让当初踌躇满志、豪情万丈的李光定多少有些泄气。
这天，他又碰了一圈壁，怀着失望的心情，正打算离开招聘会的时候，忽然看到角落刚刚支起了一张摊位，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在挂起一个随手写的小黑板，上写着“招老板助理，要求具备思想家、军事家和革命家的能力”──全部内容就这二十来个字。对比其他招聘摊位那些印刷精美的岗位要求及人才需求，李光定在觉得可笑之余，又觉得可以去聊一聊。
真正的原因是，他必须去聊一聊！之前赌气离家，身上只带了500块钱现金。现在离家差不多一个月了，每天只出不进，尽管李光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每项支出：早饭时喝豆浆的摊位加浆免费，他就尽量多喝一点，避免口渴；不买水喝，只用矿泉水瓶接人才市场里免费提供的水，甚至龙头里的凉水；中饭就买两个包子，晚上买一个便宜的盒饭或者干脆泡包方便面；去一个地方如果只要一小时左右而又不赶时间的话，他就索性走过去，可即便如此，他估算着最多也只能再撑半个月，然后就只剩下一张回家的火车票钱了。但李光定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回去的，也不可能开口向家里要钱。至于靠同学李立，短时间应应急可以，长期这样下去可是万万使不得的。今天的招聘会已经是这段时间里他赶上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如果还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那接下来就麻烦了。
2.微微南来风
李光定虽然心里很急，但没着急上前，而是先远远地观察。他看到那个高高大大、相貌堂堂的40来岁男子布置好摊位以后，稳当当地坐在那里，那气质他说不清楚，反正是他记忆里军人或是学校书记一样的角色，至少那角色他不反感。在容纳上万人的体育中心招聘会上，中年男子多少显得有些另类，更多的是突兀，很多招聘位置前人山人海，被各类人才围得水泄不通，唯独这里门前冷落，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过来，跟他谈不到一分钟就匆匆离开。
李光定在周围逛来逛去，至少偷偷观察了半个小时，心想：“人少当然有人少的原因。现在广东皮包公司盛行，骗子公司也大行其道，报纸、电视上不是经常有这个人路费被骗，那个女孩被骗到香港、澳门的报道吗？虽然这也是一个标准的招聘摊位，其他摊位全是人力资源部的集体活动，而这家伙是一个人；其他单位都是正规打印或者喷绘出来的广告板，里面有详细的岗位描述甚至明确的薪资待遇，这家伙的却是自己随手写出来的：老板助理，军事家，思想家，革命家；所有单位都是上午就到了，早早开摊迎接面试者，这家伙却下午才来。这种做派确实跟骗子公司、皮包公司形神兼备。光是‘老板助理’四个字，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试问哪有老板给自己招助理的，虽然大多数助理必须真要老板看得上才行，但至少也是老板的手下出面招聘，先做个托嘛！这样才显得公司正规，还有，怎么叫也不能叫老板助理这个称谓呀，总经理助理、董事长助理……类似的名称还不多得是。”
虽然没有正经八百地入过商界，但李光定从上大学起就没要过家里一分钱学费，大学四年卖了四年书养活自己，自己卖书养活自己比其他人养活得还要好；研究生三年不但不要家里钱，反而每个月还给家里寄30元，同宿舍的舍友逢人便说他是个奇迹。上大学和研究生甚至教书期间，他看得最多的书是各种企业家传记，诸如《卡耐基传》《松下幸之助管理智慧》等等。因为这个，他看很多事尤其是生意场上的，往往与常人有不一样的见解。他想：“越是皮包公司越会把自己包装成不像皮包公司，一眼看着就像皮包公司的未必就是皮包公司。”
这样的思考逻辑竟然成了李光定日后的惯性思维。别人看着容易的他会觉得很困难，别人觉得难的他会觉得不那么难，也可能是他多读国学的缘故吧，那不正是老子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吗？
当以上的观察和思考告一段落后，李光定决定去会会这个奇怪的招聘者。他走到那个一米二的标准招聘桌子前，和中年男子正好对上了眼神，对方示意他坐下，李光定径直就坐下了。他正准备从口袋往外掏精心编写的简历时，对方朝他摆摆手：“不要拿简历，我不会看的。”
李光定也从容起来，笑了笑：“这样最好，我也觉得简历说明不了问题。”中年男子说：“那我们聊聊？我的要求你看到没有？你觉得你符合这三个条件吗？”李光定早有了答案，但如果要马上开口说，又怕对方觉得自己莽撞。“我们先不急着说出结论，看看我对你这些话的理解好吗？”中年男子往前拉了一下椅子，离李光定又近了一些：“你说吧。”李光定故意显得很从容，甚至感觉是很有把握地说：“你找的这个人或者说要求的这些条件，我觉得也许是你的企业里目前最需要或者说最欠缺的几种精神。思想家这条我觉得可能是企业文化出了问题，或者说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你们需要知道为什么而战了，或者说企业在初创期间你们根本没有文化，现在需要塑造或者提炼出来。”李光定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老师给学生上课，语速适中，抑扬顿挫，当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课堂，这是一个别人对自己的面试时，他故意谦虚地看了看对方，这个看的意思是我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你是不是在听。
中年男子捕捉到了这个意思，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说，你说下去。”李光定仿佛领到了继续说的圣旨，又从容不迫地接着说：“军事家这一条说明了你们公司目前的执行力不够，可能是因为公司大了官僚主义开始盛行，议而不决的事情时有发生，或者因为很多事情仅仅停留在创意阶段，缺乏强有力的执行力往前推进。革命家这一条可能是因为公司急需要变革吧，可能是需要外来的新鲜的血液，来冲击你们已经形成了某种惯性的东西吧。”李光定像背书一样地把后面的话说完，然后很期待地看着对方。
中年男子的脸上似乎有了些光芒，当然那个表情一闪就过了，他应该是不想让李光定捕捉到什么。中年男子喝了一口水，随后递给了李光定一瓶纯净水，问：“你在企业里待过几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