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街上的汽车喇叭死命响着，两三个老人推着三轮车，颤颤惊惊穿过马路。
高中旁一个不起眼的弄堂，围墙遮挡了大半阳光，略显阴暗。
呲，一朵火苗窜起，又熄灭，红光忽明忽暗，几缕烟气冉冉升起，在半空中打了转，散了。
深深吸了一口，陈影身子斜靠在围墙上，享受着香烟带来的麻醉快感。
一阵风吹过，撩起披散在肩上的头发，露出闪闪发亮的耳钉，脸上浓妆与她的半旧校服极不相称，难得有几个学生路过，看见弄堂里的身影，也是快速离开，唯恐避之不及。
陈影脸上泛起淡淡的嘲讽之色，哼了声，鼻子里又喷出两团烟气。
侧过头来，又见一个男生站在弄堂口，两人目光交汇，皆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陈影知道这个男生叫许晔，是她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成绩好的令人发指，而她，别人眼中的不良少女。
许晔一米八的身高，站在弄堂口，几乎将弄堂里残余的阳光都遮了起来。陈影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吸烟对身体不好，特别是你这个年龄，危害特别大。”
陈影心里烦躁，回道：“要你管！”
许晔无奈地耸耸肩，转身离开。看着弄堂口一闪而逝的背影，她不屑地切了一声，“装什么装，成绩好了不起么，要你来教训。”
说完，她觉得手里的烟也变了味，扔在地上，碾了两脚，拾起一旁的书包，顺着街道慢慢吞吞走着，这个时候回去，应该还早些。
转过两条小路，走到弄堂尽头，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路边亮起了昏黄的灯光，转过弯，几个青年正聚集在街口，嘴里叼着烟，正有说有笑。看见这几个人，陈影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街，这条街晚上出了名的乱。
陈影看见他们，他们当然也看见了陈影，一个黄头发青年挑了挑眉毛，扔掉烟，抹去嘴角的口水，流里流气地说道：“哟，这不是高中生么，怎么还化了妆，是不是出来卖的啊？”一双眼珠子还不住地往陈影大腿上瞟。
“多少钱一晚上？”五人早将来去的路堵死。
“让开！”陈影冷着脸，想要推开挡在前面的黄头发青年，可她力气哪有男的大。
黄发青年哈哈笑了起来，“脾气倒不小，我喜欢！”
“你们干什么？”
陈影听到声音，往后一看，一个人剖开人墙钻了进来，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拎着一只马夹袋，里面有两本新买的书，估计是奥数之类的辅导书，正是刚才在弄堂里被陈影骂走的许晔。
“哟，来了个英雄救美的，哈哈，笑死我了。”黄发青年指着许晔捧腹大笑，其他四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又是你！”陈影怎么也没想到许晔会出现在这，“就你这身子，跟豆芽菜似的，还想英雄救美，快走吧。”
陈影几乎没给他好脸色看，即使英雄救美也得有那实力不是。
“小子，人家看不上你，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走吧，不然小心挨揍。”
黄发青年挥了挥拳头，沙包大的拳头不就指这样的么。
“我跟你没关系，没必要过来挨揍。”
“怎么没关系？我们是同班同学。”许晔执着地将陈影挡在身后，瘦削的身子贴着她的手臂，背上沁出的汗，湿了衬衫，靠在手上有些粘稠。
许晔掏出手机，快速按了三个键，陈影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黄发青年看见许晔真要报警，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眼光狠狠在他身上剜了几刀，挥挥手：“玩玩而已，有必要那么认真吗，兄弟们，我们喝酒去。”
二
黄毛青年带着五个人一齐走了，不知去哪喝酒。
许晔收起手机，显得极为淡定，唯有贴着他后背的陈影才知道，他后背出了许多冷汗，估计现在一有风就会觉得凉飕飕。
许晔转过身来，呼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过他们都是纸老虎，要真敢打，我就真敢报警，不怕他们，你以后别走这条路了，走大点的路回家，人多安全。”
“我一个不良少女，你那么关心干嘛？”陈影撇了撇嘴，从书包里掏出烟盒，弹出一根烟塞进嘴里，抬头发现许晔很认真地看着她，只能又将烟塞了回去，“我不抽了行吧，干嘛那样看着我，当班干部了不起啊，那么爱管人。”
“我不叫那个，我叫许晔，为了感谢我救你，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东西？”
陈影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伸手拍了拍许晔的肩膀，“许晔同志，刚才你英雄救美如愿以偿，是不是应该好好庆贺一下呢，不如我们去吃面吧。”
许晔也不知道陈影为什么要选择吃面，反正他答应了。
陈影带着他穿过弄堂，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街边的夜排档才刚刚拉过来，摊主带着老婆一起搭桌椅，将一盘盘配好的菜放到外面。
两人在摊位旁坐下，许晔叫了两碗炒面，又看着坐在对面的陈影，“这么晚还不回去，你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没事，我妈不管我。”老实说陈影脸蛋尖尖，眼睛很漂亮，特别是在黑夜里，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黑玫瑰，可惜被她的眼影遮去了三分。
许晔看到陈影的眼神有些躲闪，也没追问。老板的速度很快，灶头上火烧得正旺，锅里浇上油，熟面放在里面，再放些作料，没几个翻炒就好了。
老板娘端上炒面，热气在灯光下不断的蒸腾，陈影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许晔静静地看着她，兴许是从来没见过有人吃炒面吃得这么香，连自己都觉得饿了。许晔也吃了口面，发现还是太油腻。
没一会功夫，陈影就吃完了，用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嘴唇上的口红被抹干净，恢复了几分清新淡雅。
“你平常为什么化妆，弄得都不像个学生，擦掉不挺好的？”
“就算你是班干部，也没权力管我这个吧？”陈影从书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拿出口红正要给自己补妆，又看见对面许晔刚才的那种模样，“算了，不跟你计较，今天看在你请吃面的份上，我把妆擦了行吧。”
用餐巾纸擦去黑色的眼影，许晔审着，果然比化了妆要好看很多。
“走吧，不早了，你是好学生，回家要做作业，不过这面挺好吃的，再给我打包一份。”
结果许晔又替她买了一份炒面，也不知道陈影怎么吃得下两份。
三
由于许晔的强烈要求，陈影还是被他护送到楼下。
这是一幢新造的欧式公寓，白净的水泥在雨水和阳光的侵蚀下还未留下痕迹。
“我家就在楼上，不用送了。”陈影说完，头也不回地没入了阴暗的楼梯中。
许晔见她到家，也放下心来，转身离开，待他刚走，陈影又出现在楼梯口，绕过公寓大楼，顺着小道，辗转进了后巷里的一幢旧公寓。
旧公寓很阴暗，楼上没几家亮着灯，外墙的水泥斑驳不堪，有些地方脱落，露出里面长满青苔的红砖。
许晔走到路口，一个中年妇女与他擦身而过，他抬头瞟了一眼，借着路灯，这个妇女两鬓的发丝花白，身上的衣服也洗得褪色，看起来略显苍老。
许晔并没有在意，拎着他新买的两本书，回头看了一眼豪华的公寓，也回家去了。
中年妇女显得很疲累，似乎一天的工作将她的精力榨得一滴不剩，根本没有注意到许晔，匆匆走进了巷子。
四
“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大清早，陈影走进教室，今天她将披散的头发用发带扎成一个马尾，脸上仍旧涂了眼影和唇膏，整个人看上去妖艳无比。
教室里坐满了人，许晔正拿着一本奥数在做习题，陈影见了，暗道：昨天买的果然是奥数，这家伙对于数学怎么会那么感兴趣，真是个怪人。
许晔看到陈影，冲她笑了笑，陈影有些冷漠，没理睬他，直接坐到位置上。
陈影的位置一直在后排，正好靠窗，她瞥了一眼许晔，见许晔在跟班长说着什么，班长捂着嘴笑得眉目都皱到了一起，于是又转头看向窗外。
“听说了吗，最近我们班要举行一对一辅导的活动，班上前十名的学生会对后十名的学生进行一对一的辅导，这样我们班的整体成绩就能提高了。”
陈影还未来得及出神，就听见坐在她前面的两个女生在讨论。
“真的啊，我也听说了，可惜了我不是倒数，要是许晔能辅导我就好了。高高瘦瘦，真的很帅啊，被他辅导要幸福死的。”
“那你没戏了，许晔早就被咱们班长预定了，人家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到一个学校，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真想不通，许晔有什么好的，长得跟豆芽菜似的。”
“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谁稀罕啊，我就喜欢高大威猛的，那样比较有安全感，在我遇到困境的时候，他能冲进来，在惨烈的战斗下终于打跑了坏人，英雄救美。”
“你就发春吧！”
陈影听着两个女生的对话，切了一声，继续欣赏着窗外的景色，操场边的榕树青翠无比，只是夏天临近，外面的人都耐不住热，纷纷躲到有树荫的地方纳凉去了。
五
上课铃声还未响起，班主任已经走进了教室，在她的手里拿着数学教本和一叠纸片。
班主任走到讲台，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班开始一对一的辅导工作，班上成绩前十名的同学会跟后十名的同学进行一对一的辅导，为期一个月，希望落后的同学经过帮助，能够尽快提升成绩，许晔你过来，将后十名的学生写在纸片上，然后折好。”
许晔拿着一本本子走到台上，翻开本子，将后十名的学生一个个写在纸片上，并且折了起来。
“好了，接下来报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抽签，许晔你先来。”
许晔朝陈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抽了一张纸，然后拿起本子，一个个报着姓名，前十名的学生按着名次一个个上台抽签。
前十名的学生每一个人手里都捏着一张纸。这些人纷纷讨论起来。
班主任安排好辅导任务之后，出了教室，陈影就看见许晔朝她走来，把手里的纸放在她课桌上，“陈影同学，放学后请你留下来，我帮你辅导功课。”
陈影撇了撇嘴，“我成绩落后也用不着你帮忙。”
许晔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淡淡地说道：“陈影同学，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跟班主任说，我想她会很认真地考虑你的意见。”
即使陈影这种平常穿着打扮极为不良的少女，也不敢跟班主任正面较劲。
“真是的，要你多管闲事。”
终于许晔还是拿班主任镇压住了陈影，答应放学之后留下来。
六
“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上课又没好好听？”
陈影回过神，发现已经放学了，不过很多学生都留了下来。
“我们从哪一门开始，数学还是英语，你比较喜欢哪个？”
许晔手里拿着两门功课的习题，都厚得像电话簿，“我昨天特意去书店买的。”
“你昨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许晔有些得意，“当然，作为班干部总会比你们先知道一点。快选吧，晚上时间也不多，我们要抓紧时间，你喜欢哪门功课？”
“我哪门都不喜欢！”陈影拉长着脸，这两门功课是她最差的，几乎都是全班倒数。
“那就数学，这个我比较拿手，先看几何吧，稍微简单一点。”
许晔搬了张凳子，在陈影的身边坐下，打开习题，慢慢讲解着里面的解题步骤，然后让陈影自己做习题。
陈影敢对天发誓，所谓的几何比较简单完全是按照许晔自己的标准来判断的，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同样是高中三年级，同样坐在一个教室里，同样是一个老师，他们俩之间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
“别灰心，有我罩着你，成绩很快就会提升的。”
许晔信誓旦旦地说道，陈影听着怎么像道上混的。
渐渐地，天黑了，教室里只剩下许晔和陈影两人，灯已经开了许久。
陈影做完一道题，抬起头来想让许晔看看做得对不对，没想到许晔凑得那么近，两人的脸几乎碰在一起。
陈影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早上的抽签是不是作弊了？”
许晔嘿嘿一笑，“当然，我是最后一个写你的名字，所以我知道写你名字的那张纸放在哪里。”
陈影想从书包里掏烟，可发现自己今天居然是没带烟。
“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别人眼里我根本就是个不良少女，干嘛帮助我？”
这回轮到许晔愣住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他们都说班长喜欢你的，我也觉得像班长那样的才更适合你，你们可以考一个学校不是吗？像我这样的，估计连大学都考不上。”
“班长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反正我高中三年来都一直喜欢你，虽然你平常打扮地都像个小太妹，但我知道你不是坏女孩，你想遮掩你的本性，抽烟也只是你的心事很重，连学习都无法专心。你不会跟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来往，不是吗，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其他的我不管，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你？”陈影别过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你长得跟豆芽菜似的，我喜欢比较强壮的……”
“我本以为你也会喜欢我的。”许晔苦笑着摇了摇头，心头泛着难言的感觉，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看到许晔的窘态，陈影耸了耸肩，摸着他的脸道：“好了好了，看你难过的样子，像不像个男生，这样吧，我亲你一下，算安慰奖吧，谁叫你这么有勇气向我表白。”
也不管许晔答没答应，陈影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七
教室里，灯光下，那样地静，两人吻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
突兀而刺耳的声音撕毁了两人虚幻的气氛，听到这个声音，许晔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班主任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心一瞬间坠入万丈深渊。
没什么说的，第二天班上的人都知道许晔和陈影在谈恋爱，班主任要将两人的家长叫过来，在高三的关键时期，她不会有一点放纵。
办公室里，许晔的父母都来了，他们都穿得很得体，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相比之下，陈影的家里人却一个都没来。
两个人被罚站在一旁，班主任站直了身子，在许晔父母耳畔不断灌输着高三是关键时候，谈恋爱会影响学习成绩，两个孩子不懂事，家长要好好教育，诸如此类的话，唠叨了半天。
似乎是说累了，班主任气呼呼地坐下来，喝了一口水，然后看了许晔和陈影一眼。她的目光很是凶残，盯得两人发颤。
“你们两个立刻分手，不然我让你们停课回家反省。还有陈影，我叫你把父母叫来，你怎么没叫？”
“有什么好叫的，反正这书我也不想读了，早就想申请退学。再说我也没跟他谈恋爱，要走了，就看他长得帅，亲他下不行吗？”陈影出乎众人意料，就连班主任也愣在那里，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转身，离开，与许晔擦身而过，陈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八
陈影再没来学校，真是退学了。
望着后面角落空空的课桌，许晔真不知该怎么办，班主任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他去陈影的家找过，可是那里的人都问遍了，根本没陈影这个人。
陈影走了，彻底从许晔的生活里消失不见。
“最近你上课都心不在焉，是不是在想陈影的事？”
放学了，班长看到许晔上课一直不专心，于是问了句，许晔苦笑：“有什么好想的，那天晚上我跟她表白，她都拒绝我了。”
“或许她并非不喜欢你，只是有其它原因。”班长犹豫了一番，还是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封信，放在许晔课桌上，“我昨天在放学路上遇到她，她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并代她说声对不起。”
许晔迅速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普通的信纸。
咱们班有个同学曾说过，她喜欢的人必须很强壮，能够在她危急的时候，冲过来保护她，将所有的敌人都打倒。我应该感谢这苦难的生活，因为我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虽然他称不上强壮，但他能够在我危险的时候，有勇气冲出来保护我，并用他的机智赶走坏人。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一直认为，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在我刚出生的时候，爸爸抛弃了妈妈，我妈带着我相依为命，她身体不好，可为了生活，只能出去工作赚钱。
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我妈明明是最勤劳的人，可因为她的身体，连一分正常的工作都找不到。只能找两份杂工，每天要到天很黑了才能回家。
你说这样的情况我怎么还忍心找她要钱，班上很多同学都比我成绩好，说实话我很羡慕，可我星期天必须去打工赚钱，根本没有时间复习功课，生活和学习，我选择了生活。
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的压力有多大，我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他们没看错，我是个不良少女。
你们这些整天被溺爱着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生活的困难，从小到大，我只庆祝过一次生日，那天，有个人请我吃了一碗炒面，还帮我妈妈打包了一份。
可那个人对我来说终究只是一场梦，我得回到生活中，还是退学了罢，找一份工作来养活我和我妈，继续在这不公平的社会上活下去。
我想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我已经吻了你，就是你女朋友。
所以，我们分手吧……
许晔看完信，面无表情地将信折好，塞进信封里。
“信里说什么？”班长问道。
“信里说她想跟我分手。”许晔笑了，拿起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回头又加了一句：“我没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