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假跟一个叫老吴的有关。听得出来,范晓军已经从某种渠道得知了一些消息,有人告诉了他幕后参与人的名字。不过这个结论李在现在已经明白,不是老吴害他,他只是一个傀儡,背后有人操控他。第三句话:替我好好照顾玛珊达,她会来找你的。李在听出来一点交代后事的感觉,那么他肯定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危险,并且无力抗争。最后一句话最重要:我,范晓军,永远是你的朋友……请允许我跟你说一声,朋友,再见!范晓军要强调的是什么?这句话反着理解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说我们不是朋友,只有这样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否则他没必要向我表白。尤其结尾,朋友再见!难道这是范晓军向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难道已经……李在被自己逐字逐句的分析惊出了一身冷汗。是的,只有答应做出对游汉庥有利的事儿他才会答应放了范晓军和这个女人,游汉庥不会平白无故发什么善心的,况且他跟范晓军就在江边,他们在等什么呢?突然,李在的大脑像一道闪电闪过,难道是等我?对,我才是游汉庥他们最恨的人,因为是我拿他们的父亲做筹码交换的范晓军,是我跟他说我的朋友跟他父亲关在一起他们相处不错,现在他们的父亲面临死刑,他们一定把这一切怨恨全部发泄到我头上来。李在心里一亮:用我交换范晓军和玛珊达的幸福,范晓军答应了他,所以玛珊达才会过江,接下去范晓军给我打电话,而他要说的内容并不是游汉庥所需要的。李在越分析越明了,正如刚才玛珊达说的,范晓军很可能已经出事了,说不定已经被游汉庥那个狗杂种……游汉庥做得出来。
李在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他准备马上驾车到盈江,赶快找到那个玛珊达,还有,看看范晓军是已经脱险,还是遭遇了不测。
不容迟疑,马上走。他发疯似的驾车向玛珊达提供的地点驶去,然而,在盈江县那个小村寨旁,他什么也没找到。村民们告诉他有一个满脸黑疤的姑娘一直在这一带徘徊,然后就朝江边方向走了。他沿着江边大声呼喊着范晓军和玛珊达的名字,回答他的只有滔滔江水,以及岸边一只缅甸女用拖鞋。缅甸人认为鞋是最肮脏的龌龊的物品,那个叫玛珊达的缅甸姑娘把肮脏留在了江边,也把一个谜团留给了李在……唐教父的丧心病狂是对李在的第二重打击,他伤心欲绝,茫然失措,晕头转向,他怀疑他的整个人生之路一直在错误的轨道上运行。当他怀疑范晓军的时候,范晓军却对朋友忠贞不贰;他从没怀疑唐教父,唐教父却对他举起了枪。乱了!全乱套了!他的价值观念从来没受过这么猛烈的冲击。但是假石真是唐教父干的吗?李在实在不相信唐教父的鬼话,那是他在情绪失控下说出来的,犹如他当初在看守所时一样,当神经一旦绷紧到一定程度,一个人很可能就会胡说八道,把不是自己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以证明自己的强大。李在不想回忆,他就干过这种傻事,而且一直无法清洗干净。
李在的脑袋像被炸开后又胡乱缝合几针一样,里面已经不是脑浆,而是一锅乱七八糟的粥。他想起了因果报应,也许是父母,也许是他自己,明的或者暗的,知道的与不知道的,做错了就得还回去,这是规律,谁也逃不掉。这种规律必须经过水与火的洗礼才能够大彻大悟,李在还没达到这个境界,他只觉得累,觉得处处都有他的敌人。但是他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把父母在“文革”中作的孽告诉昝小盈,那是他们家的耻辱,它应该永远埋在父母的坟墓里。他更不能告诉她郑堋天跟她结婚的真实目的,她要是知道她的婚姻是别人报复的工具,她会全面崩溃的。
想得有点困了,他想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就好了。他忽然想起他经常做的那个梦:木柴滋滋燃烧着,散发的青烟,四周散落着熟透的果实,以及田野上的麦捆。吹过水面浓浓的腥风,湍急的江水把水草冲得平伏在岸边,漫进河床两岸干涸的沟壑和河汊,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烘托着薄薄的白雾。一个老人出现了,水从他花白的头发向下淌着,一些水草缠在他的颈项上,像一条绿色的围巾……真是的,梦见几次了,这个老人是谁呢?是自己的父亲吗?如果是,他想告诉我什么呢?如果不是父亲,那会不会真是当年法庭上那个老法官?那个红红胖胖,脸上布满皱纹,像储藏过久的苹果一样的老头?也许是的,因为每一个曾经坐过牢的人都会梦见自己的法官,那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可以压你一辈子,让你永远直不起腰。草头滩的犯人们知道这个,所以他们的判决书在法官落款那儿都是空白,那是他们用刀子把法官名字抠下来的缘故。抠出来干什么呢?下蛊。这种古老巫术在草头滩颇为流行,犯人们闲暇之余就干这个。下蛊的方式据说是将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等多种毒虫一起放在一个瓮缸中密封起来,让它们自相残杀,吃来吃去,一年后,瓮缸中最后只剩下一只,形状像蚕,皮肤金黄,这便是金蚕。然后他们把写着法官名字的纸条粘贴到金蚕身上,这就算给这块沉重的石头下了蛊,可以驱逐一辈子的梦魇。李在不相信这个,他从没这样做过,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经常梦到这个老头?不得而知。
凌晨的时候,李在睡了,睡得很香,但有梦,梦里是那支一米多长的黑漆九节箫,他很久没碰它了,也从来没给昝小盈吹过……两个月后,郑堋天死于肺癌。李在给他送的终,算是替父母还了这笔孽债。一年后,李在和昝小盈的女儿出生了,取名为李昝。他们把张语老人的1300万元还给了张鄢,并在北京郊区买了一幢别墅。结婚前他们去了一趟上海,李在想看望看望已经成为植物人的劳申江,算是对过去生活的一次告别。开始昝小盈不想去,在李在的劝说下还是去了,她知道植物人恢复意识的可能性非常小。昝小盈想,但愿他永远不要醒来,不然他会回忆起文星楼酒店那晚令人恐怖的一幕,那是她在唐教父的胁迫下干的,是她的人生一大污点,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永远不!
三年后的春天,火八两获得假释。他陪火八两到墓地看望了他的女儿。火灵的后事也是李在一手操办的,只是他一直不明白,火灵为什么被唐教父所杀。现在火八两跟李在一起从事黄蜡石生意,从腾冲附近的龙陵往北京倒。
黄蜡石属矽化安山岩或砂岩,主要成分为石英,油状蜡质的表层为低温熔物,韧性强,因石表层及内部有蜡状质感色感而得名。据说黄蜡石最早发现于古代柬埔寨,当时柬埔寨叫“真蜡国”,该国向明朝皇帝上贡过一块极品黄蜡石,所以,黄蜡石就以真蜡国的国名为石名了。我国传统赏石观是:皱、瘦、漏、丑、秀、奇。对石之美的评价标准是:湿、润、密、透、凝、腻。黄蜡石多少都具有这些特点。所以,有的地方把黄蜡石称为“石中之后”。上个世纪,云南龙陵及其周围县市的人就知道龙陵有一种叫黄蜡石的石头,硬度很高,大部分为黄色和白色。最初是和其他硬度较高的石头一起作为农村宅基地的下脚料和村里道路的铺路石,一分钱不值。现在已经像炒普洱茶一样炒了起来,价格成倍增长,并形成了一定的规模。
昝小盈早就辞去了勐卯镇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这个职务,专心在北京相夫教子。他们的女儿很乖,很漂亮,眼睛像她妈妈,一双神采飞扬的丹凤眼。小家伙也很聪明,喜欢唱歌跳舞,模仿力极强。看来,她长大后可以实现她妈妈的梦想,当一个演员,或者歌星。
而玛珊达,一直不知去向。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这天下午,刮了一阵大风,天空骤然矮了不少,颜色也变得黄橙橙的。北京的天气就是这样,风大,干燥,不过李在早已经习惯了。他刚从潘家园古玩市场“张氏玉缘堂”回来,一个小时前他跟张鄢签订了一个长达5年的黄蜡石合作项目,心里特别兴奋。
他拿出钥匙,打开家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发现女儿李昝和老婆都不在。今天是星期五,大概上少年宫跳芭蕾舞去了,那是昝小盈少女时代的爱好,现在转移到女儿身上。
女儿的房间总是乱糟糟的:一个火车头模型,一个能摇晃的玻璃娃娃,以及一堆凌乱的积木,还有一束玫瑰,插在一个废弃的罐头瓶里,花骨朵在长长的无刺的花梗顶端垂下头来。李昝平时就睡在这个乱糟糟的屋里。
他喜欢女儿睡觉的姿势,小小的鼻子发出轻微的鸣叫,被子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蹬开了,两条光光的小腿露在外面。他看见女儿的写字台上铺着一张大画纸,上面画着《宠物小精灵》里面的人物。那是女儿最喜欢的,每天必画一张,每次女儿都歪着头告诉李在,一个叫皮卡丘,一个叫迷唇姐。
想到这里,李在满足地笑了。一个小时后,昝小盈和女儿回来了。昝小盈一进门就去了卫生间,而女儿则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李在。她尖声喊道:“爸爸,你的招式是电光石火,我的招式是恶魔之吻,你中了我的招就要随我跳舞。”
李在张嘴笑着,他蹲在地下,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冲过来的女儿。但是他的笑容立即僵住了,他发觉不对,女儿手上多了一件东西,是一个粗大的臂镯。
他的喉咙猛地缩紧了,他问女儿:“这个东西从哪里来的?”女儿歪着头说:“跳舞的时候一个叔叔进来送给我的。”“什么样子的叔叔?”“高高的,瘦瘦的,眼睛大大的……爸爸,你认识他吗?”
李在茫然失措,他的脖子涨成像酱肉一样的红色,太阳穴上的青筋不停地跳着。接着,他的脸变得像纸一样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