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按照计划,唐教父要到凤园餐厅吃饭,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丁慧26岁生日。“如果发生什么,最好不要在今天晚上。”唐教父想。
出门之前他派了几个兄弟到那儿踩点,在确知安全系数很高以后,他才一头钻进那辆刚买了不久的黑色奥迪车。
他不得不这么小心,女杀手的出现是一个信号,李在或者昝小盈已经开始动手。不过,这样也好,早暴露总比不暴露好,这是他的一块心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儿,做过就做过,就像童昌耀对他一样,没有什么因为所以。童昌耀可以对他这样,他也可以这样对待别人,他的世界已经没有忠诚、感激、信义,剩下的都是颠覆。只有颠覆一切,搞乱一切,才能使他获得快感。他知道跟昝小盈这层关系迟早要被李在知道,当时作这个孽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有一种占李在便宜后的快乐,现在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李在一旦知道这件事将会怎样?他一定被屈辱和背叛所激怒,任何男人都不会忍下这口气的,可以想象,那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与其在李在翼下乞食,不如轰轰烈烈干他一下。
他已经做好准备。
唐教父手挽着丁慧的胳膊快步走进凤园餐厅12号包间,结婚以后,他每年的这一天都在凤园餐厅给丁慧庆祝生日。他从来不邀请外人参加他们的生日宴会,他不喜欢那种吵吵闹闹的气氛,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夫妻独处是别有一番风情的。他们可以在静谧的气氛中默默相视,可以在摇曳的烛光中情意绵绵地举起酒杯,让那暗红色的琼浆玉液顺着温暖的嘴唇缓缓流进喉咙……此时此刻是非常浪漫的。现在的唐教父已经修炼得让初次见到他的人顿生好感,你绝对不相信他是这么一个人格扭曲的人。最近他抛弃板寸,蓄起头发,修剪了过于浓重的眉毛,下巴刮得泛青,虽然眼睛依旧向外凸着,但他很注意收敛藏在里面的贪婪,让它们尽量看上去像两道求知的目光。唯一不能掩饰的是他硕大而肥厚的鼻子,鼻尖上的凹坑,以及牙齿上那条金属线。不过他的手却出乎意料地修饰得非常干净,你甚至会错以为他是受过良好高等教育的人,加上他刻意模仿欧美人的手势,给人的感觉他不是作家马里奥·普佐,就是《教父》里的桑尔·考里昂。当然,如果你没有被他的目光所迷惑,你会发现其中暗暗蕴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那是他刚刚杀了一个女人的缘故。
唐教父深深吸了一口气,解开衬衣领口,尽量让自己烦闷的心情舒缓平稳一些。他悄悄把卡在腰间的手枪拔出来,放在身旁另一张椅子上。当然,所有这一切是不会让丁慧看见的。今晚,他不想让任何事打扰他和丁慧的晚宴,即使剑拔弩张,他也要把气氛变得柔和起来,虽然心里不可避免有了一份不祥的担忧。他不想让丁慧知道,就想让她蒙在鼓里,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夺回爱人的情种。他成功了,6年来,丁慧一直在幸福的海洋畅游,她庆幸自己这辈子没有爱错人,尽管她有一段被另一个男人劫持的经历,但那不算什么,只要唐教父不嫌弃,唐教父一直爱她,那件事连插曲都不是。她知道唐教父出去嫖,她从不过问,只是提醒他注意卫生。不是她对唐教父有什么歉疚而纵容他,而是她深深知道,天下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对男人这方面的偏好,管不如疏。男人们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女人,他每偷一次,就深深怀念“大本营”一次,识相的他会回来的,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才会为那种女人抒发真感情。
餐厅外。八斤半清了清喉咙,对身边的朱小刚说:“你干脆站到大门外面去,有什么可疑的情况马上call我。”
“那T哥这里呢?”“我一个人就行,关键是不能让那边的人进这个餐厅,知道不?”朱小刚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出去了。
八斤半是东北人,3年前因在长春犯了命案流窜到云南,他先在中缅边境赌场当马仔,赌场被中国政府扫荡以后,无处可去,便跟着一个在赌场认识的朋友来到腾冲。等他把带来的金钱挥霍完之后,就死心塌地投奔了唐教父。开始,八斤半以为他隐居在腾冲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东北警方压根儿也不会追到云南来,但是他忽略了犯案后最忌讳的事情——挥金如土。这个从东北来的“大款”自然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他花钱的方式暴露了自己。
唐教父也在暗中观察他,不是因为八斤半能给他带来什么危险,而是观察他有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八斤半没有等多久,他的价值很快就被唐教父发现了。
那天傍晚,八斤半在街边一个饵丝摊子被腾冲一帮地痞围在了中间,他们想让八斤半吐点钱出来花花。八斤半一句废话都没有,从腰里抽出一把锃亮的菜刀便跟那帮地痞干了起来。十几个地痞挥舞着长短刀围着八斤半一阵乱砍,鲜血咝咝啸叫着从八斤半的头部胸部向外狂喷,他脸上没有一点惧色,仍旧睁着血红的眼睛高扬着手中的菜刀。
八斤半身上的衬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那帮地痞害怕了,一个个向后退着。有一个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被八斤半一刀砍翻在地。当周围的人以为战斗马上要结束的时候,八斤半却骑在那人身上开始新一轮的“宰割”。他一刀又一刀地向下砍着,直到右臂麻木,失去知觉。那帮地痞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八斤半砍成血肉模糊的红酱。
唐教父发现八斤半正是自己需要的亡命徒,他把八斤半转移到外地一家医院,绕开警方的追查,并且不惜血本挽救八斤半的性命。八斤半命大,没死,之后他便投奔在唐教父门下,成了他的贴身保镖。
当八斤半脱离危险重新回到腾冲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认出他到底是谁。他的鼻子歪斜着吊在兔唇一样的厚嘴唇上方,一个眼睛被剜了出去,眼皮耷拉下来,把整个脸部都撕扯成扭曲的图形。30多处刀伤令人恐怖地布满他的全身,尤其在喝完酒以后,那些刀疤就会泛出鲜血一样的颜色,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他站在12号包间门口,警惕地盯着餐厅的入口处以及走廊上过往的食客。紧靠包间门口是一扇落地窗户,透过硕大的玻璃,他可以很轻易地观察到大街上的动静。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那只凶残的独眼,况且他的腰间还斜插着一把手枪。
在他的脑子里,没有死亡这个词,他可以毫不吝啬地为唐教父贡献出自己的生命。他只有一个信念:为了救命恩人的安全,他可以用自己残缺的身体挡住对方滚烫的子弹。
一个身材瘦长的服务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他戴了一顶红色的圆帽,身穿同样颜色的制服,手上戴着洁白的手套。八斤半看见盘子上面是一瓶昂贵的法国名酒,是唐教父最喜欢的牌子。服务生朝八斤半微微一笑,矜持地点点头。
“是T哥点的酒。”八斤半不想笑,他害怕他的笑容吓着眼前这个稚嫩的服务生。服务生进了包间,不一会儿就退了出来。
“你……”
“T哥说他自己斟酒。”“哦!”八斤半点了点头,毕竟是丁姐的生日,应该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世界。八斤半暗暗挤了一点笑容,在这方面,八斤半有点佩服唐教父,不管在外面怎样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最后他最惦记着的仍然是他老婆。八斤半摸出“万宝路”香烟,一翻口袋,打火机不见了,一定是刚才丢在车上了。“喂!”他冲那个服务生的背影喊道,他想向服务生借火。
服务生没有回头。“喂喂!”八斤半又喊了两声。
服务生开始加快步伐,最后竟然东跳西闪地朝门口跑去。八斤半骂了服务生几句,心想,什么耳朵啊?这么大声都听不见。几分钟后,他脑子“嗡”的一声,知道不对劲,立马转身冲进了包间……八斤半还是晚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丁慧“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足有几尺远,把端着酒杯的唐教父吓了一跳,急忙一把扶住丁慧。
“老婆你怎么了?你……”鲜血不停地从丁慧的口鼻耳朵里淌出来。“快打电话!”唐教父疯狂地大喊着。
八斤半摸出手机,一边拨打120,一边朝楼下跑去。门口的朱小刚还在谈笑风生地跟几个弟兄聊天,看到八斤半铁黑着脸从楼上下来,知道出事了。
“怎么了,八哥?”“刚才有一个穿红衣服的服务生出来吧?”朱小刚点了点头。
“朝哪个方向走了?”
朱小刚难堪地站在那儿没说话。“废物!全部是废物!”八斤半大声咒骂着,又转身朝楼上跑去……几分钟前,12号包间里还洋溢着爱情。唐教父把灯关了,点起蜡烛,烛光摇曳着,映红了丁慧的脸庞。唐教父笑眯眯地给丁慧斟满酒,举起杯,说:“丁慧,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6次给你过生日。来,祝你生日快乐!”“谢谢!”丁慧娇滴滴地歪头笑着,伸过脸来让唐教父吻了一下。唐教父深情地望着丁慧,“老婆,还记得这个餐厅吗?在外面大厅吃饭时我第一次见到你。”“怎么不记得?那天几个姐妹给我过生日,我第一次到这种高档的餐厅吃饭。”“也是我第一次,几个哥们儿给我过生日。”
“真快啊,一晃几年就过去了。”唐教父沉吟了几秒钟,说:“丁慧,自从你嫁给我以后吃了不少的苦,我很少陪你上街,经常扔你一个人在家,你可能都忘了你还有一个老公了吧?”“怎么会呢?”丁慧摇着头,“你还不是一直为这个家在拼搏。老公,今天我又买了一件套装,很好看。”“你漂亮我才高兴啊!”
唐教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和一些证书,轻轻地推在丁慧面前。“是什么?”
“你自己看。”丁慧仔细一看,是“名苑花园”的一幢小别墅的房产证书,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老公,这是怎么回事?”丁慧不解地抬起头。“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唐教父双手一摊笑着说。“真的?!”丁慧差点跳了起来,“谢谢老公!”但是丁慧的兴奋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倏地收住笑容,疑惑地问:“可是……可是我们是夫妻啊!”“是啊,夫妻只是一张纸,今天是,明天可以不是。”空气顿时凝固。丁慧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为……为什么?你……你不要我了?”
唐教父向前俯着身,眼睛紧紧盯着丁慧惨兮兮的泪脸,一字一句地说:“无论出了什么事儿,你记住,我最爱的是你,我可以为你死,为你付出一切,这是我跟你结婚的时候说的,还记得吗?”
丁慧连忙点点头,“可是,到底怎么了……”唐教父一下子用食指挡住丁慧的嘴唇:“别问,什么也别问,就像你平常一样。”丁慧哭了。唐教父轻轻抚摸着丁慧的长发,“来!干杯!”
“天然茶楼”簇拥在一片翠绿的竹林当中,一道弯弯曲曲的溪水绕楼而过。这里环境优雅,景色迷人,确实是个休憩品茗的好场所。
昝小盈坐在茶楼的角落里,独自一人慢慢啜着毛峰,她在等待那个女杀手的消息。早该动手了,可这女孩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杳无音信。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晚上9点的时候,昝小盈驾车匆匆回了家。手机响了,是李在。“我已经从北海湿地出来了,你在哪里?”“在家。”昝小盈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在腾冲我们的家吗?”
“是啊!”“你怎么了?”李在问。“没怎么。”
“我听见你声音不对啊!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没有。”“哦!”李在的口气明显有点不放心。“你到郑堋天那里怎么样?”“这个……回来再说!”
“好吧!”昝小盈匆忙挂了电话,她害怕占线,担心女杀手打不进她的电话,但是奇怪,直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朋友们说这个女孩很好用,从没失过手。难道女孩到现在还没动手?或者反被唐教父干掉了?越是没失过手越不是好事,失手可以总结经验,没失过手说不准今晚就第一次失手。谁都有第一次,就像她第一次被唐教父侮辱一样,之前她想都没想到被一个男人强奸,她一直以为那是报纸社会新闻栏目里的故事,跟自己无关。
昝小盈意识到可能要出事,她来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这是她唯一自卫的武器,必要的时候可以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
昝小盈知道唐教父是条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可以根据灵敏的嗅觉闻到猎手的足迹,他应该有所准备。但是那个女孩也不是吃素的,她是职业杀手,这个名头应该保证她比唐教父技高一筹。
她关掉屋内所有的灯,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发呆。一只蝙蝠突然飞到窗户前“吱吱”地叫个不停,吓了昝小盈一跳,她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尽量使自己镇定。我不可能束手就擒,大不了同归于尽。昝小盈想。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厨房里有点异样的声音,她坐着没动,竖着耳朵重新听了一遍。没错!是有一个不正常的声音,是小偷还是唐教父派来的杀手?她的头发立即竖了起来,全身的细胞都凝固了。
她握着菜刀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厨房的门是敞开着的,昝小盈屏住呼吸,贴着墙壁向厨房探头望去。一缕银色的月光刚好从厨房的换气扇照射进来,厨房里安静极了,什么也没有。大概是自己的幻觉。幻觉一般都是由于紧张、疲劳造成的,也可能是对过去某一事件的回忆。她认为是最后一种,跟唐教父那件事对她的一生是个转折点,这个转折点是个赶也赶不走的噩梦。
她回到客厅,走到窗户前,想探头朝外面望望,但是……身后有什么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