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在睁开眼睛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手机,生怕漏过什么重要信息。果然,5分钟后唐教父的电话打来了。他告诉李在一个惊人的消息:张语知道吴翰冬死在大理洱海后,马上联想到三月生辰石,他不认为吴翰冬的死是个意外。昨晚他决定切石。今天凌晨,石头解开了,但出了问题,是大问题,石头是假的。张语的心脏承受不住打击,当场晕了过去,现正在腾冲人民医院抢救……李在摇醒仍在沉睡中的昝小盈。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看见李在一脸铁青,顿时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儿了?”她支起半个身子问。李在把唐教父的电话内容复述了一遍,昝小盈顿时惊呆了,连连说:“怎么能这样?”
“是啊,我也觉得这次赌石大会真的有点蹊跷,先是劳申江被杀,现在又出了这么档子事,我总感觉好像有人专门跟我作对似的。”
“赌涨赌跌很正常,一块看似涨水的玉剖开后反倒跌了,跟假无关吧?只能说张语看走眼了。”
“我感觉不是赌跌那么简单。如果张语看走眼,我只能向他表示遗憾,同时我也会内疚,是我让朋友赔钱了,我赚钱也不自在。但是如果石头本身是假的,跟玉的质量无关,那我不但内疚,更应该自责,因为首先是我先看走眼才推销给朋友的,是我连累了他。”
“别这么说,现在判断还为时尚早。”“对,真相在电话里一时还说不清楚,具体情况要回去之后才知道。不能耽误时间了,你快点穿衣服,我们马上赶回腾冲。”看来这次丽江泸沽湖之旅只能半途而废,本来他们计划还想去香格里拉的。两个人拿着旅行包,急匆匆从葛热家走了出来,来不及跟Paul夫妇以及其他人告别,找了一辆面包车就朝落水村驶去。一到那天他们乘班车下车的地方,一下子傻眼了,回丽江的班车刚刚开走,也许下午还有一班。现在他们才后悔没开自己的车来,他们开始像东躲西藏的耗子一样,生怕熟人看见,要知道他们后来有了肆无忌惮的胆量,完全可以开着自己的车痛痛快快地兜风。
李在当即跟里格半岛那个司机师傅商量,包他的车回腾冲,司机答应了。路上,李在心急如焚,归心似箭,他几乎是念着每个地名度过的,从泸沽湖开始,然后是郭家村、大水沟、宁蒗、拉都河、玉鹿、马鹿湾……然后从丽江开始,七河、辛屯、草海、金墩、松桂、西邑、上关、大理、平坡、曲硐、老营、保山……每念一个就少一个,每念一个离腾冲就近一步。第二天傍晚,李在和昝小盈风尘仆仆终于回到腾冲,他们马不停蹄,火速向医院赶去。
当从主治医生那里得知张语老人已经暂时被抢救过来后,李在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人在就行,他最不愿意看到因为赌石而丢掉性命的事情发生,那是违背赌石精神的,使得“愿赌服输”这一赌界规则变成一张与死神签的合同,也使赌石这一行变得残酷而血腥,为世诟病。其实本来不应该如此,在你跨入这一行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扪心自问,我是否心怀宽广视金钱如粪土?是否能承受一败涂地的打击?是否敢孤注一掷而不计结果?在你对以上问题做出肯定的答案后,你才能迈出一只脚,试试赌石界是否水深火热。也只有在这种平和的状态下,你视如粪土的金钱才有可能越聚越多,你一败涂地时才能仰头长笑舞袖人生,你不计后果的结果才能是最让你欢欣鼓舞的结果……当然,他不是责怪张语老人经不住风雨,他一生沉淀下来的东西是他李在筛也筛不完的,那全是精华,是教科书。李在想,老人也许真的老了,也许他以前就患有心脏病,他已经不适合在赌石界打拼,李在应该委婉地告诉他,应该休息了。主治医生是个50多岁的女人,个子不高,微胖,头发花白,皮肤略黑,戴着一副厚厚的黑边眼镜,但仍挡不住镜片后面那双睿智的眼睛。李在问她:“情况好吗?”“不好,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李在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希望你们想尽一切办法挽救他的生命。”“放心,我们会这么做的。对了,你是他的亲属吗?”他摇摇头,说:“你放心,我承担他所有的医疗费用。”女医生笑了,说:“如果你不是,那我提醒你,应该想办法通知他的家人,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好有个交代。”李在连忙点头称谢。
医生说得对,应该尽快通知张语家人,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腾冲。他认识张语的孙女张鄢,上次去北京到他家做客时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一个年轻、活泼、性感、漂亮的北京女孩,落落大方,极其富有艺术特质。张鄢带着他把北京境内各个景点像篦子梳头一样给篦了一遍,其实这些景点李在都去过,每去一次不但没有加深印象,反而越来越淡。最让李在印象深刻的不是景点,而是一座高档茶楼,张鄢带他去的。从最外面的门打开开始,迎面是别致的椭圆通廊,左右各有一扇雕饰精美的木门。他们走进幽雅的前厅,雕栏楼梯沐浴着从巨型顶灯铺洒过来的柔和的蓝光。左边是用五彩大理石精工雕琢的壁炉,上面悬挂着一幅油画,画上是一个面容沉静的母亲,两只白皙的手臂搂住身着缀满花边的淡蓝彩缎百褶裙的两个女儿。
后来他们进了一间宽敞豁亮的房间,屋顶很高,正中一面大窗凸出墙外,两边各有一扇小窗,挂满绿色的荆条。地板上铺着地毯,两只厚墩墩的长沙发斜对着,奢华而舒适。
李在当时问张鄢:“你经常来这里?”“不,偶尔。”
李在被墙壁上的一幅油画吸引住了。他走过去,细心观赏起这幅用细腻的浪漫手法描绘的作品。作品表现的年代似乎很久远,也不是以中国为背景的。那是一个肮脏的火车站,一个冒着黑烟的蒸汽车头正驶入车站。站台上,一群身披斗篷、头上结着蝴蝶结的女人站在那里,身旁是穿着古朴素雅的女儿们,她们正在迎接凯旋的英雄们。一群士兵从车窗伸出脑袋,他们挥手大声喊叫着,表情夸张而富有感染力。
“我对艺术不内行,甚至一点都不懂。”李在说。“是我男朋友临摹的。”张鄢说。“这幅?”李在重新盯着那幅油画,仿佛要重新审视一番似的。“确切地说,是我初恋的男朋友。”
“他是个画家?”“他一直梦想当一个画家,可是他的作品没人欣赏,所以他只能临摹名画,他把自己定位于画家与画匠之间。”“你喜欢艺术?”“每个女人都是艺术的俘虏。”
听到这句话,李在脸上凝重起来,也许他太不懂眼前这个貌似不懂事的女孩了。“后来呢……”
张鄢没有回答,而是喃喃叨念了一首有些感伤意味的诗歌。“诗歌似乎距离我太遥远了,我们这行整天跟石头打交道,好像跟这种情啊爱啊根本不沾边,似乎是两个世界。”李在叹了口气。“不,你错了,是一个世界,人的世界,只要你是人,你一定有一种爱需要表达。
我问你,但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你问吧。”
“你在家也跟你妻子这么冷冷冰冰缺少沟通吗?”张鄢歪着头,有点俏皮地望着李在。
李在一时语塞,显然,张鄢以为他结婚了。不过这句话似乎触到他的伤处,他需要什么,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也不清楚需要什么,他只知道把心思放在赌石上,似乎他在赌石的时候是最有男人气息的。赌石这一行没早没晚,随时都有突发事件需要他打头阵,他不可能顾及儿女情长,那时候,他觉得他和昝小盈越来越远,他们之间慢慢形成的鸿沟也许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积攒的,等到他发觉想逾越过去的时候,鸿沟已深,无法弥补了。
“说说你和你妻子是怎么恋爱的,好吗?”张鄢要求着。李在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摇摇头,摸出一根香烟,说:“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他猛吸一口烟,想掩盖自己的尴尬。
“一个女人永远也不觉得夫妻之间的爱是陈年旧事,对她来说,爱意味着生命,生命是需要血液循环来创造的,所以她需要把这些在男人眼里不值一提的陈年旧事拿出来翻新改造。”
李在愣在那里,久久盯着张鄢。“你简直可以做我的老师了。”李在说。
“老师这个称谓我实在不敢当,不过我可以把我的感受告诉你,然后由你自己去体味,去品咂,去消化,然后吸收。”
“哈哈,这还不是老师?”“不,你是不是感情方面出了点问题,从你眉间表现出来的焦灼疑虑我就可以猜到几分,所以特意把你叫到这个地方,想看看你对爱情的态度,以便对症下药。”张鄢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红润起来,鼻尖上渗出一层毛毛细汗。她脱去夹克,露出里面雪白的紧身毛衣,更凸出了她那丰满润圆的胸部。她的嘴唇很红很艳,湿湿地向上翘着,两颗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深邃而遥远的光芒。她才20多岁,一个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她对爱情的理解使她的年纪陡长几岁。一个想当画家的年轻人不足以充当一本厚厚的爱情教科书,那么,她要经过多少次感情的洗礼才会变得如此成熟,才会具有如此令人着迷的沧桑美?显然,张鄢已经初步具备了……“你认识他的家人吗?”主治医生的问话一下子把他的回忆打断。“认识。”李在说,“认识他的孙女,但我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他突然想起张语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皮包,里面有很多名片,也许在那里可以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一个黑包?”李在问。“有,在病床旁边的床头柜里。”“那就好,我试着找到他的孙女。”
李在蹑手蹑脚走到病床前,看到老人正在熟睡。老人明显瘦了,也很憔悴,脸色异常苍白,凸显出满脸色素很深的老年斑。对于老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大劫。
李在从床头柜里轻轻拿出那个黑皮包,果然,里面有一个棕色的名片本。张语从没在他面前提起家里的人或事,也许提过,只是李在不注意罢了。李在一边翻阅着名片,一边梳理张语老人过去的只言片语,看看能否从中帮他记忆起张语其他亲属的名字。翻了很久,都是赌石界的一些人物,李在都认识,不过,在名片本最后一页,他看到了张鄢:
北京萨冯Zafon公司张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