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李浅就跟着苏恺走进了广通公司网络建设部部长刘建军的办公室。刚才在路上，李浅已经听苏恺介绍了情况，知道刘建军还是比较倾向于唯信科技的，这次项目能拿下来，也是多亏了刘建军的支持。谁知道李浅没能及时签下合同，正好这两天唯信的设备又出现了故障，所以刘建军觉得有些难堪，自然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脸色。
苏恺已经在车上叮嘱过李浅，让她见到刘建军时样子一定要非常可怜，态度一定要非常诚恳，眼泪一定要非常真挚。其实这些交代完全没必要，因为当李浅一想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满腹的委屈在瞬间就找到了突破口，哭得无比楚楚可怜，控诉得极其声泪俱下。嗯，好吧，虽然她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在刘建军看来，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丫头，被人这么涮，可不就是委屈大发了嘛！
“行了行了，你们也太大意了，派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来，能成什么事儿？”刘建军皱了皱眉头，用手里的笔戳了戳日昇公司送过来的材料，“上周五的事情我可以听信你们这个解释，但你们设备出问题的事情已经捅到上面去了，取消合同也是上面的意思。现在肯定不可能再给你们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设备不稳定这种事情，刘总您也知道情况。真要说起来，他们日昇的设备问题一定比我们更多！”
刘建军没吭声，苏恺笑了笑，继续说道，“刘总，我知道您一直都挺支持我们的，这次确实是我们大意了，我们回去一定好好反省检讨！不过希望以后我们还能有机会和广通继续合作，到时候也希望刘总能不计前嫌，给我们一个客观评价。”
刘建军抬头看了看苏恺，语气淡淡的：“这次的项目虽说不大，但重要性你也明白，你们真就这么放弃了？”
“我们肯定不愿意放弃，但我们一定会非常尊重客户的需求。对我们而言，为客户服务是最重要的！这方面我们相信能比日昇公司做得更好！”苏恺的眼神坚毅，神情诚恳，刘建军转了转手里的签字笔，沉默了半晌才嗤笑了一声：“你们这些犊子……行了行了，滚吧！”
“就知道刘总还是最公正的。”苏恺笑嘻嘻地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老家刚给我寄过来的枸杞，不值什么钱，就是自己家种的，比外面的放心。嫂子这段时间又在外面上辅导班吧？天气热容易上火，多喝些枸杞菊花茶，可以明目去热。”
刘建军含笑接过去：“谢了。我有事出去一下，你等我五分钟。”
“好的，您先忙！”
苏恺等刘建军离开办公室，立刻虚掩上房门，从公文包里拿出照相机，对着刘建军刚才指过的那份资料拍起来。
李浅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苏恺看她一副木然的样子，低声呵斥道：“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帮忙啊！”
“哦！”李浅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走上前去帮苏恺翻页，摁住资料方便他拍摄。两人刚把材料拍完放回原位，刘建军就回来了，李浅看看时间，正好五分钟。
“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有空上家里吃饭，你嫂子念叨你好几次了！”刘建军随意地把桌面整理了一下，苏恺一脸灿烂的笑容：“好的！我也想念嫂子的菜了！”
一直走到广通公司的大门口，李浅还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颤着声音问苏恺：“刚刚，在刘总办公室……”
“他什么都知道。”苏恺打断了李浅的话，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上周五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做销售，不是非黑即白的。另外，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冯琴。”
李浅愕然地看着苏恺沉静的神情，遍体生寒。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所谓沉静的背后，是深不可测的冷厉和森然。
当苏恺带着李浅拜访刘建军时，杨国锋把研发总监严军叫进了办公室，和他一起分析当前的情况。
“目前我们和日昇公司在广通的网络布局中基本处于均势。这次广通的项目，虽然合同金额不大，但涉及的却是最有价值的几个网点，对格局形势有很大的影响。日昇公司知道这一单至关重要，上次他们在广州试图攻击我们的网络不成功，又使出这种无赖手段。现在客户已经把我们的合同撤消了，目前唯一的机会就是让客户干脆把这次的项目结果给废了，重新招标，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扳倒日昇公司，把单子抢回来。否则，这个单子真被日昇公司拿过去，那就麻烦大了。”
“能分标吗？”严军问道。
“不可能，”杨国锋摇摇头，“这次广通的项目就深圳、广州和东莞三个点，哪个都是黄金地带，而且这三个区域还需要整体联网互通。就算我们肯和日昇公司分标，客户基于运维风险的考虑，也不会同意。”
严军的脸色沉下来：“但我们已经失了先机，被他们泼了脏水，想废标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日昇公司那边肯定也防着我们废标，会尽全力促使客户快速决策……”
“所以，我们不好从广通公司那边直接下手，必须另找机会，还要一招制敌，绝不能再给日昇翻盘的机会！”
严军点了点头，说道：“你把我叫过来，肯定有对策了吧。说吧，这次让我们的人做什么？”
杨国锋笑了笑：“上次你的人在广州拦截日昇公司的网络袭击，有什么收获吗？我可听说，有人打算‘先下手为强’啊！”
严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淡淡笑道：“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去北京，让他给你玩一出漂亮的‘釜底抽薪’！”
陆文宇刚从严军的办公室回来，薛磊就跑了进来，连门都没关便开始怒气冲冲地嚷嚷道：“老大，你听说了吗？广通的项目丢了！就因为销售部新招了一个白痴！你说他们这都招的什么人啊！上次咱俩白在广州耗一天一夜了！”
“行了，人家销售部比你更郁闷呢！你在这里瞎咋呼什么？”陆文宇关上办公室房门，把一摞资料扔给薛磊，“严总说日昇现在拱得越来越厉害了，这段时间公司形势不好，正好让销售部那帮‘菜鸟’趁机来咱们这儿轮训一段时间，学习学习产品知识。我下午要去外地出差，你负责列个培训计划出来。”
“轮训？”薛磊诧异地翻开名单，惊奇道，“那群白痴，我是给他们讲特性还是讲原理啊？他们能听懂吗？别回头笨手笨脚地把我的东西给弄坏了！”
“你行了啊！”陆文宇脸色一沉，“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仗着自己会写几行代码就看不起销售部的！没他们，你做的产品再好能卖出去吗？你少在这里给我摆谱！我回来之后，他们有一个人弄不懂产品性能和适用场景，我唯你是问！”
“那你出差多长时间？”
“不确定。”
“啊？”薛磊惨叫一声，陆文宇扬手作势要拍他的脑袋。薛磊脖子一缩，“哧溜”蹿到办公室的门口，做了个鬼脸：“老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确定！那我一定会把他们压榨到极致的！你放心！”
说完，他就迅速溜出了陆文宇的办公室。
“这小子！”陆文宇看着薛磊的背影摇了摇头，哭笑不得。薛磊是去年刚从W大计算机系毕业进入唯信科技研发部的，编程能力很强，就是性格还有些毛糙，再加上有些“唯技术论”，所以总看不上销售部的那帮人，看来要找机会好好磨炼磨炼他。
林娜和李浅研究了一下项目资料，还没有什么眉目就接到通知，要去研发部培训产品知识。这天上午，李浅、林娜等十多个销售部的新员工整齐地站在研发部的会议室里，薛磊拿着名单，听他们做自我介绍。李浅刚刚说完，薛磊就抬起头说道：“计算机软件专业。哟，还是科班出身啊！怎么跑去做销售了呢？”
“因为我，我不喜欢编程。”李浅摸不清薛磊提这个问题的意思，但还是小声地据实回答。
“哦，不喜欢编程，喜欢做销售是吧？”薛磊点了点头，然后煞有介事地说道，“那你应该很有销售天分吧？我听说你们那儿有个新员工被日昇公司的销售员骗了，弄丢了广通项目的合同，不会是你吧？”
李浅一愣，有些反应不及。林娜就站在李浅身边，她不满地争辩道：“那件事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那是你的错？”薛磊瞪了一眼林娜，“你在这里瞎逞什么能？这个项目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你知道吗？丢了合同还挺有理的是吧？”
薛磊连珠炮似的一顿斥责噎得林娜接不上话，他转过头继续瞪着李浅，锥子般的目光刺得李浅头皮发麻。原本就安静的会议室在这一刻似乎更加沉寂了，气氛在瞬间凝结。李浅感觉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她这里，她垂下眼眸，拼命把眼底的热意一分分逼回去，才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丢了合同的新员工就是我。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努力改进的！”
“努力改进？”薛磊笑了起来，“很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你犯的错和广通项目有关，那就从研究广通项目的产品开始吧。后天中午12点以前，你给我一份报告，列出所有和产品相关的资料。包括产品的基础信息、适用环境、应用场景，还有现在市面上所有厂家生产的类似产品信息，包括我们公司的、日昇公司的，以及所有在网上能查到的其他公司的。”
李浅回到工位时，林娜还在为她抱不平：“这个薛磊太变态了吧！什么资料都不给，就让你写报告！有他这么整人的吗？”
“算了，我们是新人，是应该多学些产品知识的。”
“那也要给资料吧！”林娜灵机一动，拍手道，“正好邓宏丢了一堆产品学习资料给我，好几十个文档呢！我都发给你，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
“这样不好吧？”李浅有些犹豫，“我听薛磊的意思，是想让我自己上网找，如果我用现成的资料，算不算投机取巧？”
“你还真是死脑筋！”林娜伸出手指戳了戳李浅的额头，“他摆明了整你，你还傻乎乎地让他整啊？那他让你累死，你是不是干脆去买根绳子上吊算了？”
“哪有那么夸张？”李浅嘟囔着反驳了一句，林娜眉毛一竖，眼看又要开训，李浅连忙双手合十拜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求林美女大发慈悲，赶紧把资料发过来救赎我！阿弥陀佛，善莫大焉！”
“就会在我面前贫！”林娜不屑地瞪了李浅一眼，“产品资料那么多，我才懒得一点点给你发，把IP地址报给我，我给你共享文件！”
李浅虽然拿到了产品资料，却还是按照薛磊的要求继续在网站上查找信息，并进行比对和整理。办公室机房里的公用电脑只有两台能连上外网，平时上班时间都被老员工占着，李浅也不好去抢，就只能等到下班后别人不用了她再用。
林娜没有被薛磊布置这么“变态”的任务，而且之前已经提前学了一些产品知识，所以她比李浅轻松很多。她虽然嘴上总说李浅不该这么“死心眼儿”，但心里还是挺佩服李浅的这股认真劲儿，所以她每天也陪着李浅加班，帮她一起在网上查资料。
这天下班后，李浅和林娜在食堂吃完饭，正准备回办公室继续查资料时，看到一个人匆匆忙忙从财会室里走出来，怀里揣着一个纸包。林娜连忙把李浅拉到一旁，李浅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低声问道：“他不是带你的那个邓宏吗？”
林娜也很惊讶：“前两天他还说要去广州出差一周多，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走，我们看看去！”
林娜说完就拉着李浅悄悄跟了上去，两人跟着邓宏走出办公大楼，又穿过两条街才停下来。她们躲在一棵树后，看到邓宏在僻静的角落里把怀里的纸包递给一个文身男人，那个男人打开纸包拿出来点了一下，林娜和李浅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是一大摞一百元的钞票！
她们俩惊愕地对视了一眼，就听到那个文身男人粗声粗气地对邓宏说道：“才二十万？还差二十万！”
“不是只差十万了吗？”
“你以为我们赌场是慈善机构，不收利息的？今天还给我就只差十万。”
邓宏不再吭声，文身男人把钱往包里一揣就走了。邓宏一脸灰败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耷拉着脑袋离开。
直到邓宏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林娜才拉着李浅一口气跑回公司。进入办公楼之后，李浅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道：“下次你可别这么鲁莽地冲出去了！刚才那个文身男人是黑社会的吧？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就死定了！”
林娜也有些后怕，老实地点点头：“下次再也不敢了！没想到邓宏竟然会欠下那么多的赌债！”
“嘘！”李浅连忙示意林娜噤声，“别说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你可千万别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林娜小声嘟囔着，不过终究是没再多说，陪着李浅继续回去加班了。
三天后，广通公司收到上级母公司——国通集团发的一封内部邮件，要求暂停采购所有日昇公司的产品。原因是日昇的产品在国通集团下最重要的京通公司北京网络出现重大事故，怀疑会对网络安全运营造成极大隐患，因此国通集团要求所有子公司，包括广通公司在内，都必须暂停采购日昇公司的产品，需求紧急的项目，只能先采购其他厂家的产品。
广通公司网络建设部部长刘建军给苏恺打电话时，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们这次运气很好啊！昨天我们还在商量要把这次深、广、莞的项目直接给日昇公司呢，今天就接到集团下发的这封邮件了。看来你上次说要继续合作的话，还挺有预见性的。”
苏恺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才谨慎地笑着说道：“刘总您知道，我们一直都很希望能和广通公司继续合作的，我们也一向都很重视客户的利益，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为客户服务。如果项目真能给我们，我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付出，一定不会让您和广通公司失望。”
刘建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苏恺放下电话想了想，跑去销售总监杨国锋的办公室，问道：“如果广通公司深、广、莞这个项目我们真丢了，后面怎么办？”
杨国锋刚听说北京的情况，正一脸喜色，猛然听苏恺问出这种问题，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国通集团刚给下面发的那封邮件吗？广通公司这个项目现在有实力做下来的就是我们和日昇公司，日昇现在是彻底没戏了，后面的项目不敢说，但这次广通公司的需求这么急，肯定不可能再给他们了。”
苏恺脸色沉郁地摇了摇头：“刚才我和刘总通过电话，感觉不太好。上次我带李浅去给刘总道歉时，他就暗示过我，不要为了拿这个项目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次我们被逼无奈去攻击了国通的北京网，我觉得他可能有所怀疑。就算他和我们有些私交，但这种事情毕竟对客户而言是大忌，如果真被他们发现了，只怕我们会上他们的黑名单。”
杨国锋听罢，脸色也缓缓沉下来：“这次，我们的确是走了一步险棋……”
随即，他语气一沉，厉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更要尽快拿到这个项目，然后用完美的态度和优质的服务打消他们对我们的疑虑！刘总这边，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的关系稳固住，其他高层我来想办法。”
“好。正好他马上要过生日了，我好好想想，看能送一份什么礼物。”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礼物千万不能贵，但要重！”
“明白！”
十年前。
唯信科技公司销售总监办公室内，空调发出“嗡嗡”的运转声，冷风一阵阵吹过来，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凉爽。
苏恺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顶头上司，销售总监杨国锋面前。杨国锋满面怒容，瞪着苏恺看了半天，还是压不住直往上涌的火气，拍着桌上的那张函件怒斥道：“这个项目你都能丢！你不想做了就给我滚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对不起，是我的责任，我正在弥补，一定会把单子再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