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比李浅早回家了半个月，但她没在家里待着，而是找了间快餐店当临时服务生。她丢了手机又没了工作，不可能在家里啃老，找事情做着忙忙碌碌过一天，虽然挺累，心里反而感到踏实。
那天她穿着工作服，站在门口，正撑着笑容大声说着“欢迎光临，先生几位？”就看到走进来的人神情一僵，随即有些惊讶地朝她看去，她顿时也愣住了——竟然是在深圳给她买火车票的那个人。
潘勇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娜。武汉的冬天很冷，虽然店里开了暖气，但林娜穿着单薄的工作服站在门口，客人进出门都会有风灌进来，她的脸色已经冻得有些发白，偏偏还要撑着一脸热情洋溢的笑容。潘勇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林娜垂下了眼眸，看到自己身上俗艳的工作服，有些尴尬，但还是坦白说道：“我在这里打工，挣点钱过年。”
潘勇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听到林娜的回答更觉得自己太冒昧了。后面进来的客人已经在不耐烦地催促，其他服务员也在往他们这里看过来。潘勇便整了整神色，说道：“一位。”
“啊？”林娜愣了一下，潘勇笑了笑：“你刚才不是问我几位吗，只有我一位。”
“哦。”林娜这才回过神来，略微弯了弯腰，向店里面伸出了手，“好的，请您跟我来。”
潘勇跟着林娜走到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来点了一份香辣排骨饭，林娜正准备去下单，潘勇突然问道：“你几点下班？”
“十点。”林娜说完之后，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我的银行卡已经挂失了，要回深圳去银行领到新卡才能取出钱来还你。”
潘勇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来催债的。”
林娜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谢谢，那我先去给您下单。”
说完，林娜就转身离开了，后来上饭的人也不是她。潘勇看着她在店里忙忙碌碌地转着，就是不来他这边，渐渐明白过来，原来她刚才故意提还钱的事情并不是误会他有催债的意思，而是找机会名正言顺地不再理他——既然你不是来找我还钱的，那我现在也就没什么和你说的了。
潘勇微微皱了皱眉头，林娜比他想象中更加聪明和防备心重。估计她当初在火车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接受自己的帮助。如果现在他表现得过于急躁，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么想着，潘勇很快吃完了饭，随便找个服务员买完单就离开了快餐厅，临走的时候也没和林娜打招呼。
潘勇推开门出去时，林娜正在擦桌子，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潘勇始终没再看她一眼，心里说不出是放松还是怅然。她弯下腰，更加卖力地擦着桌子，无论是这个优秀的男人，还是苏恺，都不是属于她的，她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随后，潘勇在江汉路的电子市场逛街时，无意间听到李浅对弟弟提起了林娜，语气好像还很熟稔亲昵，心里暗暗有些惊讶，李浅是认识他的，如果在他和林娜还没有建立密切关系之前，李浅就告知了林娜自己的身份，只怕以后他就更不好接近林娜了，所以他必须得尽快和林娜建立起关系。
于是潘勇晚上吃过饭之后，在林娜打工的店周围逛了逛，九点半的时候，他再度走进了那家快餐厅。
林娜看到潘勇时有些惊讶，早就过了晚餐的时间，店里的客人已经很少，服务员也只剩她和另外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正在收拾桌子，她只有拿着菜单走过去，硬着头皮问道：“您要点点什么？”
“一杯热豆浆，谢谢！”
大晚上的喝豆浆？林娜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给他端了一杯过来：“小心烫嘴，请慢用。”
潘勇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就把豆浆接了过去，然后，他就慢慢啜着那杯豆浆，一直坐到晚上十点，林娜下班。
林娜收拾好东西，潘勇也埋完了单，当他跟着林娜一起往外走的时候，林娜终于忍不住了。她仰着头，不知道哪里来的烦闷和冲动，说道：“不过就是600元钱，要不要我以身相许？”
潘勇愣住，站在快餐厅门口，冬夜的寒风正盛，林娜微微咬着嘴唇，脸颊边的发丝有几缕散落下来，却没能让她此刻倔强的表情柔化半分。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张有些相似的容颜。潘勇垂下头，苦笑，他这么接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因为谁？
“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潘勇苦笑了一下，说出了这句话。抬起头，他平静地看向林娜讶然的神色：“我是当年住在你们家隔壁的潘勇。我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像对林悦那么好。我很抱歉，当年只知道对你说‘对不起’。”
林娜整个人愣在那里，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把这番话一字一字地听懂，她看着面前这张容颜，完全不能相信，十四年过去，他们竟然在这里重逢。
潘勇说完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他原本并不想提及过往，至少不愿意现在提及。他知道林娜的童年回忆并不美好，而且那时他们都十分年少，她对他的记忆过了这么多年，也许早有变化。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她对他的防备，还有李浅的原因，都让他只得放手一试。而今看来，她对他还是有印象的，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印象，对他们如今的关系建立究竟是好是坏？
“竟然是你。”林娜突然笑起来，只是这笑意并未延伸到眼底。难怪她会觉得他亲切，难怪她会对他有莫名的信任感，“为什么现在才说？你上次在深圳火车站就认出我了吗？”
潘勇摇了摇头：“当时我并没有一眼认出你，只是觉得你挺眼熟的，又看见你遇到了麻烦，就想帮帮你。听到其他的服务生喊你‘林娜’，才想起来你是谁。”
林娜松了口气，还好如此，如果上次他的出手相助只是因为她是林悦的妹妹，那她宁愿自己逃票扒火车回来。
“你和姐姐在一起吗？”林娜不相信潘勇会对自己印象深刻，他们的牵连只可能是因为林悦，岂料潘勇却再次摇了摇头：“没有。她大学毕业之后就去了美国。去年‘9·11’，她在世贸大厦里，灾难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她联系上。”
“你，你是说她……”林娜不能相信，潘勇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意思是姐姐死了？
潘勇的沉默和黯然让林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除了父母之外，姐姐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对她最好的人。虽然父母离婚之后，她和姐姐就断了联系，但她一直都还记得姐姐以前对她的那些好，也总想着，或许有一天她还能再见到姐姐。却没想到，她们竟然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潘勇把林娜送回了家，两人一路无言，直至走到林娜的家门口，潘勇才感慨道：“你还住在这里？”
“不住在这里，能去哪儿呢。”林娜淡淡地说了一句，毫不意外潘勇的惊讶。十多年过去，巷子里的老街坊早就搬走了大半，只有她和妈妈还年复一年地窝在这个只有二十来平方米的“危房”里，别说买房，就连租个像样的楼梯房她们都租不起，只能一心一意等拆迁了。
“明天还要去打工吗？”
林娜点了点头：“我打工的餐厅就是因为过年期间也照常营业，所以才需要临时雇用人手。除了年三十那天下午我不用上班，之后要一直上到元宵节。”
“元宵节？”潘勇似乎很惊讶的样子，“你能休这么长时间的假吗？不用回深圳上班了？”
“我之前的工作辞了，年后再重新找，正好快过了春运的高峰期。”林娜说得轻描淡写，潘勇却皱了皱眉头：“你比我们低三届，去年才大学毕业的吧？不到一年就辞了工作，只怕不好找的。要不要我帮你在武汉找找看？”
“不用了。我的同事答应我，年后给我在深圳介绍工作。说是不会比之前的差，我先过去看看吧。”面对潘勇，林娜很自然就卸下了心防，没有隐瞒地说出了实情。
同事？潘勇心里一动，哪个同事会承诺这样的事情？看着林娜平静的脸色，似乎对以前的公司并无怨怼，潘勇暗自猜测，难道林娜并不知道她失去工作的真正原因？
潘勇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自己的疑惑，对林娜笑了笑：“那也行。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晚安。”
“晚安。”林娜走进了家门，心里还想着潘勇刚才说的那番话。姐姐真的出事了吗？她要不要和爸爸联系看看呢？
“刚才谁送你回来的？”身后响起了母亲的声音，还伴有浓浓的酒味，林娜回过头，淡然说道：“一个朋友。”
“朋友？”林母有些意外，林娜的个性并不孤僻，以前上学时和同学们的交往也不少，但她从没见过女儿往家里带人。就连那个和女儿很要好的叫李浅的女孩，每次来找林娜也都只会到巷口，从不知道她们家具体的位置。
“嗯，您也认识的。就是以前住我们家隔壁的潘勇。”
“潘勇？”林母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那个以前喜欢跟着你姐的男孩子？”
林娜微微皱了皱眉头，母亲的话有些刺心，犹如一根细针戳入她的心房，只是轻轻一挑，却疼痛难当。
林娜的沉默证实了林母的猜测，她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隐隐带上了些怒意：“什么人不好选，你非要和你姐抢男人？你抢得过吗？就这么贱？”
林娜愕然地抬起头，难以置信那个“贱”字竟然出自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口。虽然母亲平时也打她骂她，恼起来也说过很难听的话，但还从没有用过这个字，“贱”？！林娜完全不能相信，她瞪着母亲，讷讷地解释：“他只是送我回来，而且他并没有和姐姐在一起——”
“但他喜欢的是你姐姐，不是你！”林母的怒喝打断了林娜的话，她的眼眶血红，满口的酒气。林娜不知道母亲今天怎么会喝这么多酒，不想和她计较，转过身就往房间里走：“妈，我累了，你喝多了就早点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