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瞳,一个很高冷的女生。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她自小到大熟络的就只有我一个。而且若不是我谱出过令她欣喜的曲子,或许我也会被她列在“生人莫近”的行列之中。
她是个很怪异的人,爱音乐却恨她弹了十二年的钢琴。她说过迟早有一天会砸掉那个束缚了她那么久的黑**鬼,但我始终没见她那样做过。或许陪伴久了就算是厌恶也会多多少少生出一些感情,让你即便是恨,也离不开它。
虽说如此,这黑**鬼也不完全一无是处,至少它帮助别瞳应付过了太多太多的升学考试,帮助她能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承认我是在羡慕。
我叫挽阳,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碌。就像别瞳恨钢琴一样,我恨这种忙碌。我比别瞳要恨的东西多,多到已经找不到我喜欢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不能像别瞳那黑**鬼一样给我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所以在中学以后我便多了几样我恨的东西。
我与别瞳在夏末来到了京一中学,一所成人眼中的重点高中。而在我们看来它只是布满银杏的一座庄园。我能够觉察到别瞳眼中那份欣喜,毕竟相依为命多年,就算是很轻微的动作我也能够猜想出她的情绪起伏。
后来她对我说过:“挽阳,我第一眼见到它,便爱上了它,没有理由就是单纯地爱。”
别瞳能这么说,我很开心,因为我也爱这座被银杏叶充盈的巨大庄园。但任谁也没有想到,我们爱的这个地方,留给了我们始料未及的伤害。
京一中学是座半封闭性质的学府。也就是说,就算是我和别瞳这种家离的很近的人也要被迫住宿。
我倒是很欣喜这一点,十几年来逼迫式的忙碌让我很想离开那个金丝做成的鸟笼。但别瞳就不这么想了,尽管她很喜欢这个地方,但听到住宿这一点,着实皱了一整天的眉。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我想她后来她对我说她爱这座校园,一定是建立在她拥有独立房间的基础之上的。对,一定是这样。
她那位神通广大的父亲硬是为她寻了这样的房间,尽管仍是在女生宿舍之中,但这已经在别瞳的承受范围内。到这我不禁再次羡慕起别瞳,可以让世界来为她改变规则。
我们在京一中学的第二天,已经没有了大人们忙前忙后地侍弄,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寝室是四人间,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子就那样整整聊了半宿,也就此熟络起来。
我不由得担心别瞳,她虽然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并不代表她一个人真得能生存下去。至少我觉得她离开我就会生活的很惨。
早早地起来,没管那些还睡的死死的几个家伙。洗漱过后,就匆匆忙忙地来到女生宿舍外。没想到别瞳已经在宿舍一旁的长椅上等我,她穿了件幽蓝色的衣服,任由长发垂肩,看起来很漂亮。
“早安!别瞳。”
“早安!挽阳。”
相知多年的我们居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对彼此生出了一丝更多的亲切,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好在时间不长,或者说别瞳没时间把心思放在这方面,这才草草结束了这场莫名的暧昧。
我和别瞳并肩,漫步于那满是银杏叶的校园之中,许许微风吹过,令人很是舒服。从我记事起就很少有如此惬意的时光,我想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至少十年寿命来换取这种生活。
我与别瞳草草地在食堂解决早餐,然后直接去了教室。路上看到大批大批少男少女成群结队地杀向食堂,那份劲头倒是比那新生的太阳要红火许多,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朝气。而我和别瞳显然是不属于这一类的。
相比初中来说,高中教室大了许多,除了摆满四十二张桌子外,还留下了很大一片空地,我想就是要摆下一架钢琴来都还能富余些地方。
当我在对这空荡安静的教室浮想翩翩时,别瞳又一次皱起了眉。细心的她发现每一张桌子的左上角都贴好了学生的名字,就像中考考场那样。而且她还发现,她的旁边居然不是我。
“周思?”
别瞳撕下她旁边座位上的学生姓名,在那张笔画分明的白纸上,我看到了周思两个字,而后那张白纸便成了纸屑。
别瞳开始用她那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那对漂亮的眸子里藏着一丝笑意。这似曾相识的画面我还记得,我也做出了与当时同样的选择。
第一个进来的是明颖,我的室友之一。他在紧张时,舌头便不够用,说话会变得结巴起来。我会知道是因为昨晚他和秦然为一位我不知名的球星而一直争吵到面红耳赤时,传来的断断续续却异常嘹亮的声音,那声音很像老旧的唱片机。
明颖很古怪地朝我一笑,笑得我莫名其妙。缓了缓我才想到,我们现在处于一个青春泛滥的年代,男女之情被我们咬的很重,正常交往也会被打上另一层意味。初中时,大家从懵懂走来,习以为常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没有感到我和别瞳的不同,但是在这里,一个被陌生包围的全新世界,我们就那样赤裸裸被误会了。但我与别瞳都不屑于去解释什么,因为会觉得那是对对方的亵渎。
明颖见我没有他预料之中的举动,撇撇嘴表示无趣,随后寻到他的座位坐了过去。
不久后,学生陆陆续续来到教室,欣喜雀跃地寻到自己座位,不安分地四下张望。
别瞳却无意于这些,她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来,整洁地书写着一个个玄奥的音符。而后,她顿了顿笔,转头瞥了我一眼,旋即写下几行小字来,我到如今也不知道,那时她写了些什么。就好像默声的悄悄话一样,考验着彼此的默契。
到这里,别瞳很开心地露出微笑,似乎是很满意自己刚刚留下的漂亮痕迹。稍稍留恋一下,她又拿出另一个笔记本来,在大片空白处开始勾勒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觉得达尔文在撰写进化论时,应该把女生放置在一个单个的物种群中。她们不知因何而欣喜,因何而悲伤。随时随地的与任何物质发生某种化学反应,从而引发出一系列未知的事情来。别瞳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相处多年,我承认我看不懂她,就像我早些年被强迫观看的那些哲学书籍一样地看不懂。
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模糊总是有模糊的好处,太过知根知底也不见得能像我和别瞳如今这样。
“啪……”
当我正被别瞳描绘出的东西所吸引时,一位中年妇女不知何时走到教室中央,用她那肥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讲台上。
“太不像话了,林挽阳你跟我出来。”那中年妇女愤怒地说道,边说边拖着她那让人不敢恭维的身体走出了教室,那样子就好像野猫被压了尾巴。我冲着别瞳一番苦笑,想来也是,我们初来乍到就开始找麻烦,人家自然要先拿我们开刀。
“我和你一起。”
别瞳合住笔记本,同我一起走出教室,就和我们一起来到一样。
别瞳拉着我的手,她的手不同于以往的冰凉,我甚至感觉到一份前所未有的热量,就好像冬天正午的暖阳,给予人心与身的温暖。我们就这样,在一双双诧异的目光下,像诀别的勇士,更像殉情的恋人,一步步走出教室。
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悄悄瞥了下别瞳,她那精致的面容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我能理解的信息。别瞳总是这样,把自己关在与我们平行的另一个世界里。而我只能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望着她。
别瞳似乎发现了我的目光,她缓缓地停下脚步,就那样静悄悄地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怯生生地转过身子去。而我这一举动完完全全落在别瞳眼中,随后我听见身后清朗的笑声,就好像潺潺的泉水,十分动听。
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童话绝缘,你觉得美好的,动人心魄的只能在瞬间。一道冰凉的如同午夜怨曲般的声音硬生生地划破空间。
“太不像话了,你们两个。”
那中年妇女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的声音很大,隔了两个楼层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幽长的走廊被充斥着一种满是肃然的莫名物质。
我没有吭声,只是稍稍向前靠了靠,我想让这眼前即将暴走的女人把她的狂风暴雨都发泄在我一人身上。别瞳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应该在我们的世界里受到伤害。
我的微小举动无疑暴露在所有人眼中。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别瞳在用她那不含杂质的双眼望着我,我的后背开始大片大片地发麻。我也能感觉到眼前那来自金丝眼镜后的冷峻面容,我的头皮也开始大片大片发麻。
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它的主人正在神采奕奕地望着我,那感觉就好像调皮的孩童在商店发现了自己心仪的玩具。
她是周思,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孩子。要我来说,她像是水仙花。尽管我从没见过水仙花,但我想就是她这个样子了。
“如果,你给我个理由,我想可以答应和这位同学换座位。”
周思冲着我在笑,也许这是她表达善意的方式,这种方式可能会受所有的人欢迎,但是这里面不包括别瞳。别瞳很冷峻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里,此刻的周思好像是洪水猛兽,危险程度高过了眼前即将暴走的中年妇女。
我出于礼貌或是其他什么的小心思,准备去搭周思的话。可别瞳拉了拉我的衣袖,让我将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她没有对我说什么,我也是莫名奇妙,好像事情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那中年妇女就那样被晾在一旁好久,代沟这种神奇的东西让她无法洞晓眼前三个小家伙复杂的心里状态。
别瞳不喜欢这种僵滞的场景,她拉着我准备走了。
“没记错的话,我爸爸好像在这座学校挂了名,你可以去找他解决问题。”
临走,别瞳简单地留下这句话。留下了还在咀嚼这个消息的中年妇女以及眼眸很亮的周思。
…………
我和别瞳没有回到大概已经坐满人的教室,我和她又来到了校园的银杏树下。虽说如今还没到完全落叶的季节,但是总会有些形单影只的银杏叶就着微凉的秋风摇摇坠地。
别瞳皱着眉,看着那些飘落的银杏叶。
她捡起离她最近的一片银杏叶。
她让我给他一只记号笔。
她在叶面上落下她的痕迹。
“我不喜欢这个季节,因为它让很多东西理所应当地死亡。如果有一天,我也无法避免地离开,请让我葬在春夏,让万物复苏来掩盖我的消散。”
无论什么时代,流言总是消息传播中占据主流地位的方式之一。我们的事很自然而然在京一中学传的沸沸扬扬。
我和别瞳就那样不知不觉成了别人口中闲时的话题,爱嚼舌根的人总爱制造出多种版本,逢人便要诉说一二。他们无意中伤他人,他们只是乐于此道,他们喜欢做这种消息的传播者,享受别人知晓后那诧异的眼光。他们好像能从此得到天大的好处,所以总是在乐此不疲的这样做。
那位中年妇女叫做申悦,也就是我和别瞳的班主任。我听说别瞳的爸爸后来有和她打招呼尽量照顾别瞳。
她并没有因为那件事与我们交恶,也没有因为我们之前的不快而来讨好我们。
有些人越是年长,越是精于世故。她们开始善待规则,不圈不点地生活在自己前几十年为自己营造的生存氛围当中,没有再去改变的心思。她们以自己的利益为标杆,在不触动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简单地忍让都无伤大雅。这才是生活下所塑造的明白人。她们或许不讨人所喜,却绝不讨人所恶。
别瞳似乎早已忘记这件事,或许对她来说,能上心的事情不多。
我却不能很轻易地释怀,而且我好像惹上了个麻烦,一个来自于名叫周思的女生所带来的麻烦。
自从那天起,周思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我。
我也开始知道了,别瞳不喜欢周思。
为了补偿周思,申老师并没有让周思去填补我原先的座位。而是让她自己去挑选。于是,她选择了我的前桌。
很久以后她对我说,总得出现在你视线内,不然你的眼里就只有别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