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迅速倒转,无数画面碎片在通灵人眼前翻腾,终于拼成了一幅完整的影像:
“草头黄”捧着女人的脸,看着她哀怨的眼神,抹去她的眼泪,发誓哪怕是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再冲动了;女人默默地跟着自己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他手中的板砖滴着血,一个脑袋缺了边的人躺在地上抽搐;警察无奈地告诉他,孩子很有可能淹死了;年幼的儿子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水库堤坝上散落着一只童鞋和一块棒棒糖……
女人发疯般捧起儿子遗留的童鞋,哭成了泪人。聚拢一起的乡亲们默默地陪着抽泣,没有一个人不同情哑巴夫妻俩的,在他们眼里“草头黄”夫妻俩是世上少有的好人,没有哪家没有得到过“草头黄”的帮衬。更重要的是,这对夫妻年过三十才好不容易中年得子。所以,对哑巴夫妻来说,他们的儿子就是手心宝,心头肉啊,比他们自己的命加起来都要重要。看到儿子就这样没了,“草头黄”发誓,一定要为宝贝儿子报仇。
“草头黄”根本不相信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虽然乡村处在国道线边上,大小车祸也时有发生。但是,直觉告诉“草头黄”,在这条少有车辆通行的水库堤坝的窄路上,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开上了一辆车撞到了自己的娃?再说了,就算被撞进了水库,那娃的尸体怎么找不到呢?
“这绝不是车祸,这是谋杀!为什么不冲我来!有本事冲我来啊!混蛋!”
“草头黄”心底发出愤怒的吼声。他已然锁定了凶手——新任村长谭麻子,一个纯粹的村霸。原因很简单,身为一村之长的谭麻子未经村委会和全体村民同意,就私自将村里的一块土地低价转给了一家企业。不巧的是,“草头黄”的老屋正在这块土地上。可想而知,向来藐视恶势力的“草头黄”并未妥协。于是,恼羞成怒的谭麻子便穷其卑劣手段,欲迫使“草头黄”低头。在躲过种种阴谋暗算之后,“草头黄”有理由怀疑谭麻子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了!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草头黄”对自己说:
“这个世界没有鬼神!要是有,那么,这个鬼就是谭麻子!而我,就是神!”
“草头黄”不该招惹谭麻子,结果儿子没了。谭麻子更不该招惹“草头黄”,代价是……
月光下,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的谭麻子,双手紧紧扣住脖子处的绳索,拼命地蹬踹双脚,他一定要搞清楚自己到底遭遇到了什么。困顿中,谭麻子仰着脸无助地望着月亮,他看见了树杈,还有行走在树杈间的云朵。他想起来了,刚才不是在严寡妇的被窝里偷腥来着的么,怎么这会儿就被挂在树上了?呼吸……空气……难受……谭麻子挣扎着,两条腿折腾得更厉害了。此时,假如他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的话,他一定会对自己今晚到严寡妇家拈花惹草这件事无比后悔的。
他更后悔自己不应该在得了手之后,还和以往那样提着裤子走到野地里撒尿。谭麻子迷信地认为每次睡过女人之后,再把剩余的所谓人精交还大地,便可以换取天地精华,会使自己更加精力充沛。可是这次,他还没来得及汲取天地精华,就被人击昏挂到了树上。今生最后一泡尿只能撒在裤子里了,直到现在还在滴滴答答地流淌。谭麻子懊丧至极,为什么不让人尿完了再吊起,连死都那么令人尴尬。
第二天,严寡妇家门口的歪脖子树下围满了乡亲,大人们赶走了胆大好奇的小屁孩们,便抬起头欣赏在晨风中微微摆动的谭麻子的尸体。众人的脸上似乎没有恐惧,倒有些许的愉悦,在阳光的照耀下,这股子愉悦的气氛被渲染得越发高调了。
炊烟缭绕的村子里,有人吹起了欢快的唢呐,有人放起了爆竹,就是没人报警,更没有人会把尸体放下来。所有人都觉得这样挂着挺好,能起到示众震慑的效果,让那些村霸余孽看看欺压老百姓是一副怎么样的下场。
有一老者,走到树下,念着谭麻子身上贴着的一张告示,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遗书
对不起严阿香,我不是人!
对不起乡亲们,我走了,只有这样,我才能解脱自己罪恶的一生!
原谅我!
谭世庆
老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对身边的人讲: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是啊是啊。”
人们纷纷点头称是,仿佛是在夸奖一个做错事之后反省的好孩子,全然不在意死鬼谭麻子的感受,当然,死人的感受活人怎么能体会的到呢?乡民们此刻最大的感受就是舒畅,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大恶人谭麻子的死更令人舒畅的事情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自杀,忏悔也好,感悟也罢,死了,就万事大吉了。起码少了一个横行乡里的坏人。就在乡民们喜形于色的时候,只见严寡妇衣衫不整地从自家屋子里冲了出来,一只手举着一只火把样的东西,另一只手握着一只酒瓶。近前的人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汽油味,纷纷退开让出了一条道,人们似乎明白寡妇想做什么了,也只有仇深似海的人才会做出似她这样的举动。没人上前去阻拦,眼睁睁看着严寡妇一把火点燃了谭麻子的尸首。
“住手!”
在人群外有人大喊,急急忙忙赶来的正是谭麻子的儿子——小麻子,这是个坏到骨子里去的家伙。但因年少未成火候,又时逢他老爹作恶的巅峰岁月,因此只能躲在他老爹的阴影里。有坏水,也是去别的地方倒,轻易不在老爹的一亩三分地里撒野。要说谭麻子坏在嚣张,目无法纪,胆大妄为,还有点敢做敢当的盗亦有道的范儿的话,那么,小麻子的坏是极其阴险的,带有邪恶色彩——那就是他做坏事和别人做好事一样,一般不留名。他对老爹夸张的行事风格嗤之以鼻。劝也是劝过的,只是回应小麻子的是谭麻子的响亮耳光,所以小麻子便记在心里了,再不敢多嘴。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亲爱的老爹还没完成家族振兴大业,用淫威迫使村民选其当上村长没多久,还没捞回贿选的花费呢,便上吊自杀了?小麻子心里一万个不相信,自己的老爹怎么可能就突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听小伙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噩耗,小麻子差点没晕厥过去。他居然都忘记去告诉还在里屋做着黄粱美梦的老娘,便急急赶到了事发现场。
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小麻子也就来得及叫了声: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