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十里铺最美的季节。河岸边成排栽种的桂树悄悄飘洒清香,在“黄记”大排档里找个位置邻水而坐,嘬几口绍兴老酒,让自己些许的醉着,怎么也都算是一件美事了。
显然,这太过诱人了。
这不,连“少帝”这样的贵客,都被这惬意的景致给吸引过来了,带着二十几个混混,包下了头里的一只帆布亭子,放下了卷帘,吆五喝六地胡吃海塞起来。
“草头黄”的心里就别提有多不爽了,他知道,这些家伙的酒食挑费,算是肉包子打狗了。他更清楚,就算是一万个不高兴,也只能心肝对着肠胃述说。万一怠慢了这些小祖宗,掀翻、砸烂了排档事小,以后再想在此混饭吃就难于登天了。
少帝,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本名叫张广发,是大名鼎鼎的本土制衣行业龙头老大“豪斯莱客”张大董事长的小儿子,因其排行最末,遂得家族上下一致宠爱,像小皇帝一样,说一不二,故身边人称其“少帝”。
二十出头的少帝,好讲江湖义气。但这只是要求别人对其讲义气而已,自己对别人讲不讲义气,那就要看太阳什么时候从西边出来了。当然仗着有钱有势,如此糟糕的人品倒也结交了不少莫名其妙的,甚至是来路不明的狐朋狗友。
这会,他俨然像一统江湖的大人物一般,大手一挥:
“怎么样,哥几个。”
众混混立即停止进食,歪头斜脑看着肥头大耳的少帝,鸦雀无声,洗耳恭听。少帝“嘿嘿”笑了几下,一字横眉欢快地跳跃着,得意地吹了起来:
“实话实说,天南海北的美食,兄弟我不敢说全吃过,不过,但凡华东地区有名气的高档饭店也算是吃遍了。要是论家常美味,还得数咱家门口的‘黄记’大排档来的地道啊!”
“嗯嗯。”
“是的是的。”
马仔们纷纷点头附和,一片马屁声。少帝接着摇头晃脑:
“镇子小,没几家大酒店,吃多了就腻。不如趁着天气好,到这边换换口味!”
“不错!不错!老大是有心人!”
“安排到位的!谢谢老大!”
“一边喝酒一边赏桂!真是别出心裁啊!”
也有人心中骂道:
“KAO!难得你这厮请客,就请我们来大排档吃!平时我们请客都必须五星级!不是高档海鲜还不吃!什么人啊!”
“混蛋!抠门!”
“这酒饭钱还指不定会不会付呢!可怜的哑巴‘草头黄’。”
嘴上却应承:
“老大客气了!哈哈!来,大家都敬敬老大!”
“哎——”
少帝摆了摆手,站起身:
“来,我先敬大家!”
“好好好......!”
顿时,掀起一阵犬吠狼嚎般的叫好声,惊得河边几只飞鸟“扑棱棱”四下散去,生生将宁静小镇充满诗意的傍晚搅得焦躁不安起来。见此情形,边上大棚下有几个客人自觉没了心情,更怕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便纷纷站起来结账走人。偌大的棚子下,只坐了稀稀拉拉两三个人。
“估计这亏空得白干大半个月!”
老板娘恨的心里痒痒的,但面上继续端着笑容,谦恭地将告辞的客人送到档口外。忽然,她看见了一个“熟客”,随即就把笑脸撂下了。
“熟客”,是一个男孩,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子和老板娘差不了多少。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此时他站在炉灶跟前,正流着口水看着“草头黄”炒菜呢。他的脚边有一只毛发凌乱的流浪猫,不安地来回走动。
“这倒霉孩子,真就踩着饭点过来的啊。”
老板娘咽了咽口水,挪到“草头黄”的身边,拽了几下他的衣角。爱怜地瞥了一眼男人脑门上的一块淤青。而“草头黄”早就和小孩对上了眼神,冲小孩笑着,心说:
“可怜的孩子,等我给你做碗蛋炒饭吧。”
“草头黄”一边忙着活,心里却嘀咕开了:
“我那孩子还活着的话,可能要比他再高一些吧。”
每当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娃,脑海中就会出现一只童鞋和一块棒棒糖的画面,那是娃儿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信物,也是他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草头黄”停下了手中的活,又一次红了双眼。他实在搞不明白,自从娃儿走了之后,就恍如一粒扬沙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般,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回忆中,娃儿都不曾出现过,连他的欢声笑语也变得不再清晰。“草头黄”刻意晃了晃脑袋,赶走了不由自主又被勾起的回忆画面——那只童鞋和那块棒棒糖。心说:
“可怜的娃儿啊,你也可怜可怜老爸我呀,啥时候让我梦见你一回也好啊,咳……”
胡乱想着,便又心不在焉地在“尖椒牛柳”里加了一勺盐。翻炒了几下,起锅装了盘。用手将一旁发呆的老板娘扒拉过来,示意她给客人端去。刚歇口气的好人“草头黄”的思绪很自然地跟着眼面前的娃走了:
“这孩子在这附近都快一个月了,哎,家大人也不来找找……”
他边想着边来回找着什么东西,不时用余光打量着那个男孩,生怕孩子饿着。男孩用手指抠着鼻孔,掏出一粒鼻屎捏着玩。一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哑巴,嘴上也不含糊,可怜巴巴地说道:
“干爹,我今儿一天啥都没吃,我饿。”
小孩嗲声嗲气的样子,着实令到“草头黄”心里一酸:
“嘴巴真甜,不如就认了这个干儿子吧。”
赶忙走过去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朝他点点头。忽听有人喊:
“太咸了!放了多少盐啊!!”
“草头黄”回过神,转身看去,只见老婆点头哈腰在给一个大胖墩食客陪着不是。
“这尖椒牛柳本来就辣,再这么咸,我……”
胖墩手舞足蹈地冲老板娘嚷着,诉说自己的不满。旋即,他反应过来,对一个哑巴嚷嚷是毫无意义的,便把还没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草头黄”相信自己女人处理危机的能力,也没多心。顺手从台子下摸出了一粒鸡蛋,麻利地敲到了锅里,“噗嗤噗嗤”地炒了起来。
“哎,我说‘草头黄’啊……”
有个人打了个招呼,同时拍了拍“草头黄”的肩膀:
“今天生意冷清啊。”
接着,那人又自言自语道:
“哦,隔壁棚子有人包场了,我说呢,老远听到这大呼小叫的。”
说话的正是郭子堃。
通灵人在意念区中看到自己出现在画面中,心中不由得释然了:
“嗯,就是这天,我找对时间了。”
只见“草头黄”赶紧转过身,露出难得的笑脸,一边发出“哦哦哦”的声音,点着头和子堃打招呼,一边打手势招呼女人赶紧过来关照。“花蝴蝶”早已颠到一张空桌边,麻利地将堆在桌上的杂物收开。用抹布使劲擦着,嫌不够干净,还用嘴冲着桌面来回哈气,最后拉长袖套再擦了几下。
子堃坐下后,摆了下手,让老板娘不要太客气了。便熟门熟路地从一边的纸箱子里摸出一瓶老酒,利索地用牙“咔”地咬开瓶盖,接着咕嘟一大口。
“呃…”
子堃抹了抹嘴巴,向老板娘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老板娘点点头,她的笑容自然起来,多了些真实。原来,为了方便沟通,他们之间有个约定,一根手指代表喝一瓶酒,根据酒的多少来配菜。只是子堃从来都喝两瓶老酒,不多也不少,成了一种习惯。
这会,“草头黄”已经将一碗香喷喷的扬州炒饭做好了,用手势招呼了下老板娘,朝孩子努了努嘴。老板娘无奈:
“这爱心泛滥起来,啥都挡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