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樱之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棵树。它正在开花时节,一串串蝴蝶形状的花朵垂直向下,犹如紫色瀑布一样。这是建木,是信风族的灵魂树,是他们的根。它凝聚着万物的力量,召引着万物在发展中求生。它是上古时期远古神祖生生不息繁衍下的精神,凝聚着万物万灵和平共处尊重平等的图腾让,在冥冥中引导着神族。
尹樱之走在紫色花海之中,整个世界都是随风荡漾的紫色。她惊艳于树发出如萤火如星光浅浅的光芒,醉于美酒的花香中无法自拔。
忽然她在一片摇曳的紫色中看见冰蓝色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蔾姐姐!”她喊着,向她跑过去。
而站在那里的女子,仅仅是回头侧看一下,身影隐入层层花海之中不现。
微风四起,成串的花朵迷茫了她的视线。花的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
突然,蘼樱觉得花海迷茫,自己竟随着花朵飞了起来,恍惚间看到了尹蔾之,便不管其它,悠悠荡荡地随了她走至一处所在,似在建木之中。
远处传来了渺茫的歌声,清丽婉人。蘼樱思道:蔾姐姐的歌声也要比她逊上几分,此人定是个不凡之人。歌声未息,见那边走出一个女子来,翩跹袅娜,与众不同。
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长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
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
那女子看了看蘼樱戴着的花李石,便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东西也留在你的手上了。”
蘼樱细细地看着她。眉宇间颇有几分尹蔾之的神韵,料到也是信风族人,便问道:“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从未来过。”
女子笑道:“姐姐这个称号我是担不起的。你若称呼尹蔾之还可以。”说着便引着尹樱之向前走。尹樱之随着她进了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
只见有十数个大橱,用封印封着。地上散落着一张散着紫光的纸。看的稀奇,尹樱之正要伸手去捡,却被那女子厉声喝住。
“自己的神谕,自己还能去捡吗?”
尹樱之听尹蔾之说过神谕的事情。神谕是每个信风族人生来已定的命数,无法逃脱,无法避免。神灭形灭,神谕也不复存在。神谕虽在,却是无法可读的。今天在这里看到自己的神谕,看起来只是一张纸。不算就算她能够看懂她也不会去看的。若是命缘天定又被自己知晓,生命的一切和唯一就是等待。等待就是最初的苍老。她虽为神身不会老去,但她可不愿自己的心老个十万八千岁。
“这箱子中都是神谕么?”尹樱之指着那些木橱。
“信风族只剩你一个。神谕随形神而灭,怎么会有这么多。你当神谕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纸吗。以前的神谕都是放在有灵光护着的地方。不过。”女子叹了口气,“你倒是个例外。”
“为什么?”蘼樱想问。
女子摇摇头,消失了。
尹樱之发现自己站在一双相连的婆娑树下,树干一阵摇晃,落在几朵雪白的花儿来。枝叶相覆的阎浮提树将月亮稀疏掩映,地下落了几棵娑罗子。
“蔾姐姐。”她向站在陀罗池旁边的尹蔾之伸出手去。陀罗池中白莲朵朵,这白莲据说都是人心所化。
尹蔾之转过身来,把尹樱之吓了一跳。
回风舞雪,珠玉辉辉,眉毛若飞若扬。眼中淡漠之色霜染了脸庞。荷袂翩跹,羽衣飘舞,媚如秋月。尹蔾之见尹樱之愣神,便让她在陀罗池中的一朵六瓣莲上坐下,沏上一碗茶给她。
尹樱之闻到一缕幽香,不似是莲花的香味,不知道是什么香但是熟悉无比,不禁相问。
尹蔾之笑道:“果真在外面呆久了,这香在别处哪会有。此香是萧樾山胜境内用初中异卉之精混与各种宝林玉树之油所制,当年在萧樾山虽未用此香,只因山中幽幽灵秀地自生此香。”
蘼樱愣了愣。这是个故土的味道,这么多年她从未回去过。她不是不想念那里只是觉得自己和那里隔了这么远。不是空间的远而是时间的远。更重要的是她的蔾姐姐不在了。
蔾姐姐不在了。她死在那一年盛开的梨花下。她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尹蔾之又不是尹蔾之,却又不由得相信她是蔾姐姐,哪怕她只是镜中月水中花。
有些事,明知错也要坚持,因为不甘心。有时候没有路也要前行,因为一种习惯。
她饮了一口茶,知道是萧樾山的仙草所调,清香异味,纯美非常。便问道:“姐姐,是用冰芽草来泡的茶吗?”把草放在萧樾山遣香洞里,用仙花灵草上所带的露宿烹煮。她知道以前尹蔾之煮茶的习惯,非常苛求,什么都要最好的。
她们以前在萧樾山上的屋舍,虽然是用梨花木所盖,简简单单的一座木房子。但尹蔾之总是让房子的梨木生长,开出花来。因而她们就像是住在一棵又矮又粗的梨花木中。蔾姐姐总是爱在漫天飞舞的梨花木上梳头,那一头黑发中常常裹着几朵梨花。蔾姐姐不喜欢浓重的色彩,她的脸庞那么苍白那么纤瘦,也不肯用一丝一毫的胭脂去遮盖。
蔾姐姐是她那时候最美的一个梦,也是她心中现在的一个梦。萧樾山,也是一个梦。满山花树恣意绽放。
瘦竹藤斜挂,丛花草乱声,树高风有态,苔滑水无声。
每当春末,有成群的灵蝶飞聚差遣香洞,恰似一朵朵灿烂的锦云。夏天的雨总是似停未停一丝丝飘落,雨丝从苍穹中软软洒下,花林的泥土夹杂着清新的气味,草叶慢慢地探头。深山中,除了清泉和草木生长的声音一切都这么安静,山坡山,安静地蔓延着不为人知的浅绿。
蔾姐姐身体不好,但是仍是教她御剑和剑法。那时的她这么笨什么也学不会。蔾姐姐罚她在萧樾山两座山头飞来飞去地控制御剑。
朦胧的山头,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她总是站不稳,一头栽到山谷里的花树上去。
尹蔾之还教她在山谷中的玉泉溪中连定力,不管严冬水上是不是结了冰。
那时候的蔾姐姐虽然在她眼里心狠了一点但是看着眼前的人才觉得陌生。
“蘼樱,虽然是姐姐让你去遇到他。但是,千万不要去爱上那个人。姐姐只是想看到结局罢了。”尹蔾之的身影在缥缈的云烟中忽远忽进,若即若离,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最终不现。
什么?蘼樱心中一疑虑,发现手中多出一本册子来。
册子中记载的二十四番花信风。花信风,是应花期而来的风。三月花开时,风名花信风,始梅花,终楝树。她翻着手中的册子,从梅花一页页地看起。
册中的人,她不认识。但是一张张清秀的脸庞,一双双清澈的双眼都在她心中唤起亲切之感,这是族人之间才有的感应。他们都是信风族人。
她定了定神,翻到春分梨花风,果然是蔾姐姐。怪不得蔾姐姐能够唤梨花开放。但是蔾姐姐以前和她见得并不一样,倒有一点神韵像她自己。翻过一张来,见第二张画像还是蔾姐姐一身华丽紫袍,眉眼冷峻,倒像刚刚那个人。画像旁有一句词,叶上三更雨,声声是别离。原来,梨就是离。
画像旁边的画是一座塔,一半蓝色一半红色。还有一张画,血流成河。
这是什么意思?蘼樱不解,翻着翻着,在谷雨荼蘼这章看到了自己。
自己是荼蘼信风。荼蘼,就是途迷吧。梨花和荼蘼本就是两股信风,本不在同一时刻开放,注定错过。
画像倒没有,也许是因为自己活着的缘故。不过自己名字下面倒是记着一行字:荆棘冷雪褪胭脂,风烟改与年长度。
尹樱之记起来了。那天荆极林里却一地下着冷雪。自己觉着好玩便敛了雪来玩,不知竟被极冻之雪吸了胭脂之色,一直还以为……其实自己早就看出来了,师父并不是那样的人嘛。
册子后面似乎还映着一行字,隐隐发着紫光。尹樱之觉得好奇,正想翻过来看,突然感到周围的空气冰裂起来。转头一看,师父站在她身后。
尹樱之感到脚下一空,自己好像掉入了陀罗池。陀罗池的水贴着脸,很舒服。池壁上刻着经文,池壁上的藤萝蜿蜒生长,暗发幽光,池中水竟长着八叶莲,也合上了花心。
这,就是她的那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