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颜家少女
忽听门外侍童唤道:“先生,三公主求见。”
倒是来得快!
聂尚轻哼了声,将棋子扔回原处,道:“不见。”
侍童没有出声,仿佛走远了。过了片刻,门外又响起了一道女声:“师傅可是恼了我?”
聂尚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也不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一名美貌女子。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缓缓在聂尚对面的位子坐下,她举止典雅,只是几个小小的动作,让她做来也分外优雅。
“看来师傅真是恼了。”颜凌霄淡淡地道。
聂尚终于开口,深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如此行事,固然痛快。可你想过你的名声没有?这样明目张胆,于你的闺誉有什么好处?云儿既然已经接了回来,殿下身子也不好。咱们再耐下心,在朝堂上做些动作,名正言顺地让云儿做上世子不好么?”
凌霄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决心。“迟恐生变!要做,就做王!那个人沉迷酒色多年,身子早已被掏空。昨日阴差阳错,他替我饮下了那杯毒酒,即便太医救治及时,也拖不了多少时日。既如此,为何不以让他养病为名,直接扶云儿登基呢?”
聂尚定睛望她。“你是否早知那是毒酒?”
凌霄不答。反道:“那杯毒酒,是他命人端给我的。他明知南氏不安好心,仍要人端来给我喝。”
聂尚闭眼,露出痛苦的神色。
半晌,他才睁眼。神采看上去也不如方才那般精神,似乎一瞬间老了许多。“我说服不了你,你自幼聪慧,极有主意。那便按你自己想要的去做吧。我累了,想歇息。”
凌霄垂下眼,顿了顿方说。“徒儿告退。”
她起身走了。长长的裙摆拖过名贵的毯子,绣着朵朵凌霄花,工艺精湛。聂尚抬眼望去,将那抹决绝的背影和记忆中外表冷漠却总是心软的女童做比较,却惊讶地发现,怎么也不能重合。
颜凌霄回到王宫,先去看了幼弟凌云。见他并没有被昨晚的闹剧吓到,甚至在见到她后,还掩饰不住亲呢地坚持要与她一起用膳,刚刚在师傅那的坏心情便不翼而飞了。
“乖乖吃饭,一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凌云吃饭还不老实,凌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哄着他道。
年方十岁的凌云自幼被保护得极好,还有些孩子气。“什么地方?”
“去了你便知道了。”
膳后,她命人为凌云换上一身素色衣衫,又遣走了所有宫人,带着他走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
“姐姐,为何我们要来这里?”
凌霄望着他,眼神极其温柔。“我带你来看看娘。”
凌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先前,虽然把你带了回来。但顾虑到那个人,就一直没有带你来过。如今,这宫中再没有了能威胁到你我姐弟的人,姐姐想着,在你登基前,带你来看看。”凌霄解释。
“你出生时咱们住的小房间,被我一把火烧了。这里是我后来带着你躲藏的地方,当时,娘亲走时我不识字,就没给她立牌位,只在这面墙上留下了印记。”凌霜带着他穿过重重破旧的宫门,到了一个角落,指着其中一面被划得破乱不堪的墙说:“只是我后来听人说,立牌位,是为了让亡者亡魂有所栖息之地。我便想,她在时,在这儿受尽了苦楚。她死了,难道还要被捆绑在这鬼地方吗?我不愿!于是,我便毁了那印记。”
她望着眼含热泪的凌云,笑了笑。只是那抹笑却让凌云心中更难过。“你可莫要怪我没能让你祭拜到她的灵位。”
凌云连连摇头。“若有心,既无牌位又如何?我只管在心里念着咱们娘亲便是!”
凌霄很是欣慰。“你能这么懂事,姐姐很高兴。”
姐弟俩在这倾诉了一番,凌霄道:“按我的意思,是尽早让你登基为好。不过,考虑到新王即位,昭告天下的惯例,姐姐还是想拖过这个年过去。待到开春再行登基大礼。”
“我都听姐姐的。不过,姐姐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开春呢?”凌云不解地问。
凌霄颇有深意地道:“因为姐姐想送你一份大礼。”
——
鸢草想了想,他们一行人来到南威国都——南风城已有三日。
此行使臣顾永,早在抵达的第一天晚上,就开始忙碌不已。不是到这个家中饮酒,便是到那个家中叙旧。
她这堂堂曜国九公主,这趟的主角,却被扔在国宾馆中,乏人问津。
想到这里,鸢草冷冷一笑。
姐姐说得果然没错,即使这些年来她在曜王心中地位渐深,可这些迂腐的顽固还是不会把姐姐放在眼里。
女儿再聪慧,也逃不掉嫁人的命。好比出身显贵却被嫁给南威左相嫡次子的七公主,深受疼爱却被送去邻国和亲的四公主。与这两位比起来,那些生母身份一般的公主,似乎攀上什么样的丈夫,都在意料之中。
如今被送来参与南威百花节的她,曜国九公主颜鸢草。一个生母只是宫女且早亡的孤女,更没有人会放在眼里。
“主子。”
随行宫女阿玄开口:“封将军说,今日南风城很是热闹。主子不妨出去走走?”
“热闹?”鸢草想到临行前,姐姐凌霜说的话。
“到了南威,你要做的就是听封朔的差遣。这回任务不难,不必绷着自己。有什么想玩的,想看的,尽管去。不必拘束。你玩的高兴便是。”
鸢草便道:“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便去看看,这仅在蓝月、中越之下,第三热闹的南威国都!”
阿玄与阿谷便为她更衣洗漱,二人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虽长于深宫,成熟稳重。但听到能出去,也还是很高兴的。
“奴婢还听说,今日兵部侍郎嫡长子约了一个江湖人士在闹市比武。就在东街的天下第一楼前,主子可要去看看?”阿谷兴奋地提议。
鸢草眼睛一亮。“什么样的江湖人?”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无碍,到时慢慢逛过去好了。”
主仆三人轻装简行,只带了四名护卫便出门去了。一路行来,只见南风城内行人如织,商铺如林。南威人个个衣着整洁干净,言行举止都带着股大国风范。果然不负盛名。
鸢草幼时也曾跟姐姐凌霜走南闯北,但大多来去匆匆。不曾这般闲逛过,再加上她年不过十五,正是贪玩的时候,所以见到街上各种小摊,都会上前一观。捡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便付钱买下来。
她模样好,衣衫华贵,出手阔绰,身边又跟着那么多随从。长眼的都知道是位贵人,于是便加倍热情小心。一时间也没有那些宵小上前讨嫌。鸢草心情越发舒畅,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少女拿着一根芍药花样的银簪子往发髻上戴,朝着婢女拿来的银镜勾唇轻笑。美眸流转,自有一番纯真俏皮的风味。
“六公子,咱们说好了。一会儿比武把人打趴了就行,可千万别弄伤了……六公子?六公子?”
刘三叔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老妈子,哪里还有这南风城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笑面虎的影子?
早听说,东家的几个孩子里头除了七姑娘,就没一个是教人省心的!
先前他还不信,自以为能应付得了。但等罗延游历到南风城,在这儿只住了一月,便相继将秦王府的嫡次子、保定王府世子等一众贵公子打伤,又引得户部侍郎三姑娘、定北侯府五姑娘倾心,弄得南风城人仰马翻。又因他常住在天下第一楼,这一个月来那些公子贵女便天天来闹,他今年的业绩就快要吹了好不!
业绩一吹,升迁无望,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走了!
兵部侍郎嫡长子名唤何折,他爹虽然目前只是个兵部侍郎,可他这一系来头不小。爷爷是忠勇侯,实打实的名门之后。他爹跟他一样,占了嫡长。因此将来的何折注定要袭爵,从小便顺风顺水,众星捧月。他和那些被罗延打伤的公子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如今他们受了伤,这何折自然是要找回面子的。
仗着在军营中历练过,又天生神力。何折便与罗延定下这擂台之约。誓要为自己和兄弟们扳回一城。
罗延只有十六岁,正是一英姿勃勃的少年郎。但家学渊源,自幼习得一身好武功。刘三叔自然不为他担心。怕只怕这小爷下手不知轻重,到时与人结下死仇怎么办?只好天天在他耳边嘀咕。这时他又在劝,却见原本还有些敷衍的罗延此刻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对他理都不理了。
“六公子?”
还是不理人。
刘三叔有些委屈。他顺着罗延的视线望去,先是一怔,然后便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眼光看了看罗延,开始偷笑。
“那是曜国来的九公主,闺名鸢草,年十五。尚无婚配。”
刘三叔嘿嘿地笑着。
少年蓦地想起这样盯着一位姑娘看不大好,刚转过头,又听到刘三叔的打趣话,俊脸腾地变红。
“谁、谁问你这个了!”罗延恼羞成怒地啐了一声,转身就走。懒得理这个为老不尊的!
刘三叔摸着小胡子,笑得意味深长。悠悠然倚着窗户往下看,过了不久,果然瞧见自家六公子出了酒楼后,往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切!让你装!一会儿搭讪不成,还不得回来求助于我?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都给我包起来!”
此时已经走到了某处糕点铺子,鸢草兴致盎然地大买特买。不一会儿,身后的四名护卫手上便都提满了东西。甚至连阿玄阿谷手上也有了不少。
见状,阿谷苦着脸道:“主子,不如先派两个人回去将东西放回国宾馆再回来?”
鸢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去吧。”自己拿了包栗子糕,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主子,比武快要开始了。天下第一楼也到了,不如咱们进去寻个位子坐下来?”阿玄提醒道。
“也好。”
正苦于不知如何搭话的罗延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连忙跑回了天下第一楼。
“三叔,赶紧把擂台摆起来!摆大一点!”
刘三叔一脸懵。“六公子不必着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比武。最后一刻钟命人去搭台子也行。”
“让你去你就去!”罗延不耐烦地催促。
这一月来,不管罗延做了什么都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刘三叔只得答应,心中暗自盘算着,这估计跟那小姑娘脱不了关系。
天下第一楼,起源于中越国的无忧城。短短数年间,分店遍及各国。众人只知道它财力雄厚、深得江湖群雄支持,但它究竟是何人所开,却无从知晓。不过坊间素来有话说,即便是普通的名门望族也不敢轻易打骂天下第一楼中的小小奴仆,可见其背景深厚。
南风城的天下第一楼,位于闹市东街,占地极大,又足足有五层楼高。其规模、格局,绝不负天下第一之名。
兵部侍郎嫡子、南风城有名的何三公子约战江湖人。这可不是一般的热闹!虽然此刻连擂台都还没有搭起来,但是来看热闹的人已经有不少了。等鸢草一行人进到天下第一楼时,才发现这里早已坐满了人。
甚至还有很多配着刀剑的江湖人。
天下第一楼的小二极有眼色,不等鸢草表明身份便认出了她。并迅速带她们到了二楼的一个由屏风隔出来、可以清楚看见下面大街的雅座。此时正好来了一帮伙计,开始搭建擂台。
随着时辰临近,天下第一楼的客人越来越多。掌柜和小二们却能顺利地将所有进门的达官贵人安排在与他们身份相符合的位置,鸢草脸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啧啧称奇。
只是几个小小的店小二,却仿佛对来人的身份都了如指掌。来人甚至无须多说,他们就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脾性,继而从容应对。虽繁忙,却丝毫不见乱。
只看这些细节,就能知道这天下第一楼底蕴深厚,名如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