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的一切动静在我的秘密安排下,都及时传到了阿衡那里。
龙将军还未启程,商部就有奏章上呈,说是贡品因为一些原因延误了,再过几日,商部的伊挚会亲自送来。伊挚是阿衡的冠名,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地一夜没睡。
林祭司得知消息后还是执意要攻打商部,但是履癸和法师弦等人毫不赞成。
我见到秀时也故意问她落将军何时启程,看她一脸不情愿,我微微笑道:“何不叫落将军也提议不出征呢?”
反对出征的人很多,林祭司也很无奈,他不但未能如愿,履癸对他的猜忌也日渐深重。
我和阿衡分别将近半年了,这半年来,日日夜夜,我都在期盼着和他重逢。
大概明天他就到云陵了,我兴奋得睡不着,正好履癸不在我身边,我趁着月色,独自走出去。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有点风,但我心里不冷。月亮是天空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世上的人。我走我们曾经走过的路,那里似乎还有他的身影,这段路不能忘,是我人生中最亮丽的风景,远处的庙宇,在月色的朦胧中如海市蜃楼。月似有情,我在月下许愿,月神,求你,让我和我的心上人儿永相随。可我明明知道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那么月神,就请你保佑他平安。月神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我伸手仿佛她就在我的指尖,可怎么也触摸不到。
当履癸召见伊挚的钟鼓声从正殿里传来时,我又是高兴又是紧张。
各大臣从北殿陆续走出的时候,我躲在西殿的拐角处寻找他的身影。
大臣,侍卫,丫鬟,好多人走过,等得我心焦。
终于我盼望的那个世无其二的人映入我的眼帘,他走的不紧不慢,如秀竹般俊美,如杨柳般温柔。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牵动着我的心。在我看来,世间所有的情怀与韵味都集于他一身,他是上苍赐给人间的礼物。
我痴痴的望着,希望他能回头看见我,我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老的咒语,于是对着他默念起来:“东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伊挚请回头!”
他真的转过头望向我所在的地方,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紧张的我下意识的躲到了墙后。我们隔得很远,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同时我也有些失望。
很快,他便消失在我的眼际。
伊挚来的第二日午后履癸传令办宫廷宴会。
我挑选了最纯正的红色衣袍,不带一丝杂色。就像我爱伊挚的这颗心,也不带任何一丝杂念。
我们还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坐定,我有刹那间恍惚,初次相识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我和他的目光再次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幸福感实在是太强烈了。
那一瞬,空气凝固,时间停止。他在目光中向我问询,我在目光里向他诉情衷。
但很快我们都感到了不自在,他看我时,我把眼光移向别处,而他把眼光移向别处时,我就一直在看他。
履癸突然拉了我一把,他笑着责怪我:“想啥呢?给哥哥倒酒。”
莙荙用箜篌弹了一曲《蕉窗夜雨》为众人助兴。继而宫女们敲打着编钟,乐师们奏起《湘妃竹》。琬琰二人用薄纱蒙着面,和着乐声如蝴蝶般翩翩起舞,灵巧如蛇,飞旋如鹅,摇摇曳曳,分分合合,眼眸清冷深邃,时而哀愁,时而垂睫,时而凄迷,时而喜乐。观赏的人个个屏息,目不转睛,如痴如醉,都希望舞者的一个回头正瞧着他。
履癸回头对我示意:“阿妺也舞一曲。”
我微微笑道:“这也不难,如果大王肯抚琴的话,我也愿意献丑。”
履癸又气又笑:“寡人如今的双手拉弓还可以,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既然这样,那就由那个商部来的使臣为我抚琴。”
“这……”履癸有些犹豫。我撒娇似的撅噘嘴,假装不理他。履癸笑着答应我。
伊挚用目光扫了一眼面前的五弦琴,然后将眼波送来,我目不转睛地看他走到大殿中央。
“承蒙大王错爱,承蒙各位赏脸,伊挚在这里献丑了。”他起身拱手说道。
复坐,他笑着对我点点头。琴声起,我侧耳倾听他弹的曲目。
有一股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又有微风起伏,让人如临仙境。
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云水曲》,我手指轻绕,缓缓吸了一口气,随着琴声舞动起来,想起了一些往事,也许是酒兴所致,我应着此情此景,边舞边唱道:
“卷帘送春风,绣衣别样红,团扇轻舞扑流萤,浅笑胜春浓;
焚香弄古筝,琴弦动我心,梦里花落相思深,醒时不留痕;
聚是一团火,散如满天星,聚散无凭春又空,流光照人影;
望断南飞雁,魂归望夫亭,问君别后几时逢,霜染枫叶红。
歌一曲舞一回,邀月来相陪,叹此生终无悔,妾心如日恒。
酒一杯醉一回,往事如烟云,笑此生痴为谁,红颜空自美。
我心长寂寂,当醉舞长袖,今夕何夕,回首已多余,只闻琴声泛涟漪,天上人间两不知。”
我的舞不是舞给履癸的,履癸却连连叫好,唉,如果他真的懂我唱的,也许他该生气了。
履癸大概已经很醉了,他摘下自己的宝石王冠亲手带到我头上,众人羡慕不已,我继续为他斟酒。
各大臣互相敬酒,众夫人簇拥在我身旁,有说有笑。
伊挚时不时把目光投向我,昔日落魄的王后如今被大王宠爱有加,昔日落魄的火候君如今也被奉为上宾,我们一样的风光无限。可是如果我的指尖能触碰他的指尖,我的目光能锁住他的目光,我和他能并肩听鸟语看夕阳,我宁愿被世人遗忘,我只要住在他一个人的心里就好。
歌尽舞停,众人陆陆续续散开,莙荙和侍卫们扶着履癸去休息,我走到伊挚面前,我们的目光再次相对,碍着旁人的面,心中的千言万语都憋在心底,最后化成唇边的一缕浅笑。我不动声色地离开,他可知我心中的期盼与遗憾、无奈和伤感?
回到寝殿,毫无睡意。我吩咐下人们都去休息,我独自一人趁着月色,走了出去。桃儿紧跟着拿了一件披风给我:“娘娘,夜里凉。”我握了握她的手:“快去休息吧。”
我想去看看,兴许还能看到他的背影,却没想到伊挚的马车还停在大殿阶下。静谧的夜晚和皎洁的月光,让我的双腿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伊挚的随侍坐在马车檐上打瞌睡,我犹豫着该不该惊扰他,突然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午上睹君颜,君颜似憔悴,不由觉凄清,悄然感悲摧……”
“阿衡!”还没等他说完,我就转过身扑到他了怀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委屈。
他也被震惊了,顿了顿,他才用双手抱紧我,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道:“无俦感寂寥,相知使君累,愿作光万丈,染君彩霞飞。”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好了,别哭了,”他低眉用柔软的双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上车吧。”
随侍已被惊醒跳下马车站在一旁,我看见了有点窘迫。伊挚安慰我说:“阿梦不用担心,小希是可靠的人。”
我依偎在他怀里,马车出了城门不多久,伊挚就吩咐小希回驿馆去,他亲自驾着马车,一直疾驰到杏花林里才停下。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我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地坐在车檐上,彼此都沉默。
原以为见了面就会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真正见了却又不知说什么。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酒香和着花香飘散,空中流萤随花瓣舞动,健壮的白马甩了甩尾巴,挪了挪蹄子……每个有他的夜晚都是良宵。
“阿衡,我们下车走走吧。”我提议道。
我们站在河边,河水蓝得深沉,天空蓝得干净,我用指尖触碰空中的萤火虫,他怜惜地看着我的脸问道:“你在夏宫过得好吗?”
没有了你,我怎会好?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有了天子的宠爱我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唯独不能拥有你。如果我能拥有你,我只愿住一间茅草屋。”
他听了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的梦,你真是受委屈了。但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割舍不下荣华富贵,我之所以活在这个世上,是因为还有我的使命……”
“别说了,这一刻,就让我们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就当这个世界不存在。你瞧,天上有云,地上有雾,我们俩就站在这天地云雾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只有我和你,阿梦。”他用胳膊搂紧我。
我何等不幸,错过此君,我又何等幸运,邂逅此君。
在这幽静的夜晚,疏影在轻轻浮动,一股暗香在不知不觉中袭来,趁着月色,河水摇曳我俩的影子。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