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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儿,乖,多吃点蔬菜才能变漂亮哦!”长长的餐桌一头,穿着红裙的女子对着小女孩温柔地嘱咐道。
站在餐桌一旁的柳拾夕看不清红裙女子的面貌,只是觉得她非常熟悉和亲切。
红裙女子的脖子上戴着项链,项坠是一只萤火虫,泛着萤黄色的光亮,柔和又恍惚。她端起手边的咖啡杯,轻抿一口,感叹道:“真好喝!”旁边穿着萤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嘴里叼着菜叶,双眼望向女子,含糊不清地撒着娇:“妈妈,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长长的餐桌另一头,红衣女子的对面,坐着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子。从柳拾夕的角度看过去,他的面容依旧模糊,可柳拾夕知道,根据以往对梦境的分析结果,那个男子是她的父亲,这样便猜测出,那个红衣女子就是柳拾夕的母亲了。
柳拾夕看着男子拿起酒杯,一口便将杯中酒饮尽,又倒满,又饮尽……动作简单、重复,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柳拾夕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和悲伤。
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他们三人却要坐得那么远?姐姐口中的家不是温馨而甜蜜的吗?为什么这里却充斥着冷漠和无情的空气?还有,姐姐去哪里了呢?
即使柳拾夕能感觉到这样的场景,只是一个梦而已,可她还是想要尝试去看清楚,去弄明白。于是,站在餐桌一旁的她,不停地用手去擦拭着男子和女子模糊不清的面容,直到胳膊酸疼、泪流满面,她也未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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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然,”柳拾夕轻轻唤道,“姐姐今天有些奇怪,你可别介意,她并不是针对你的。”柳拾夕略有慌张地解释道。“我知道,柳姐姐就是有点紧张,其实我也挺紧张的,你没发现我的手心都是汗吗?”冷诺然微微笑,开解着柳拾夕。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冷诺然牵着柳拾夕的手,走在柳絮凝居住小区的林荫下,他并没有看着柳拾夕,而是假装无意地问道。
柳拾夕知道冷诺然并不想给她压力,他并不在意她和姐姐心中的秘密,而只是很关心她们姐妹俩的状态,今天她们都表现的有些怪异,至少,他能意识到有人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但如果柳拾夕不愿说出,他也是不会去勉强她的。
“诺然,”柳拾夕再次轻声唤道,“我,我,我有失忆症,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柳拾夕还是打算告诉冷诺然,如果冷诺然真是梦中的那个小伙伴,也许他可以帮自己找回记忆,可如果他不是,那也没关系,因为她爱他,她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去。
冷诺然诧异到停下了脚步,他很少听到柳拾夕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曾想过原因,猜测到最大的可能,也许是姐妹俩父母的离世,对年幼的她们造成了一些无法弥补的心理伤害。而“失忆”,是冷诺然绝不可能想到的结果。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不记得八岁以前的事情了。”柳拾夕看到冷诺然讶异和心疼的表情,安慰道。“听姐姐说,我八岁那年,家里突发了一场火灾。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姐姐在我的身旁,只是当时,我甚至连她是谁,也认不出来。”柳拾夕云淡风轻般的描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冷诺然轻轻地将柳拾夕揽入怀中,让她的头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柳拾夕轻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从那以后,我就是一个没有了回忆的小孩,关于家的记忆,除了在梦中,谁也无法把它还给我。”冷诺然轻拍着柳拾夕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的,回忆只属于过去,我们拥有的是现在和将来!”
柳拾夕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冷诺然,半问道:“我们?”冷诺然用微笑回应着柳拾夕的疑虑,笃定地答道:“对,我们!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我们的现在和将来,才是你最美好的回忆!”
柳拾夕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双黑亮如漆的眼眸闪烁着动人心弦的光彩,宛如梦中那个看到萤火虫的小女孩,被满满的幸福包围着。来自冷诺然全身心的温暖,深深地印在了柳拾夕的双唇上,就像他身后倾洒而下的阳光,闪烁、绚烂,让人欲罢不能。
冷诺然亲吻着柳拾夕,爱开始不停的窜动,从嘴角到唇间,再到脑中,最后直达心底,犹如一团软绵绵的棉花,轻轻撞击着他的内心,有一点点酥、一点点麻、一点点的不真实。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记忆深处家的模样,闪耀着小碎金的光芒,暖融融的笑容和满盈盈的爱充斥着整个房间。突然间,逆光中出现一个身影,手拎一根长棍,一棒重击,一切支离破碎。冷诺然站在中间,父亲在左边猛抽着烟,母亲在右边用手绢不停擦拭着眼泪,回忆的场景再一扭转,三人同坐一张沙发上,父亲抱着手闭着眼,母亲低着头叹着气,冷诺然看着面前被胶带缝合起的玻璃碎片,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再次打碎它,因为在他心中,爱,是发自内心而不是勉强维持的。
柳拾夕感觉到了冷诺然的异常,挪开了嘴唇,用双手轻轻捧着冷诺然的脸,发现他眼眶中饱含的泪珠,心疼地问道:“诺然,你怎么了?”冷诺然勉强地笑了一笑,抬手擦去了眼泪,摇摇头,“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本不想再提,可看着柳拾夕关切询问的眼神,冷诺然情不自禁地述说起来。
“夕儿,你知道吗?有时候丧失记忆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冷诺然牵着柳拾夕走到路旁的座椅坐下,两人将手紧紧握在一起。“不快乐的回忆,就像一首绝望之歌,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低回吟唱,让人隐隐作痛。”冷诺然突然将头垂在柳拾夕的肩膀上,像个孩子般无助。
“我记忆中的家,除了争吵和眼泪,什么也没有。父母早已不再相爱,却为了我,为了这个破碎的所谓的家而勉强在一起,每天清晨,我被争吵声叫醒,每个夜晚,我听着叹息声和抱怨声入睡。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尽管我爱着我的父母,可我却不得不远离那个家。”
听完这些暗哑无光的记忆片段,柳拾夕用双手轻轻地捧起冷诺然的脸,用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擦去他的泪珠,双眼凝视着他,不敢相信眼前心灰意冷的竟然是平时暖意盎然的冷诺然,心想:究竟是怎样的家庭环境才会让人如此压抑?怎样的童年记忆才能让诺然如此痛苦?柳拾夕突然想要抹去冷诺然的回忆,像自己一样,也许,有时忘记确实比记住更开心。
冷诺然摇了摇头,“在他们越来越冷的爱里,整个家就像沉入了海底,所有人都无法呼吸。多年来,我只想吸一口氧气,我真的希望他们能自私一次,就一次,不要再坚持,不要再勉强,能给彼此、给这个家一次喘息的机会。甚至在梦中,在梦中我都梦见了他们的分离,我以为那一张离婚纸能为家庭换来一次呼吸的机会,可是你知道吗?原来分离的痛苦并不比勉强在一起的痛苦少!”
冷诺然突然望向柳拾夕,深情地说道:“夕儿,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氧气,你就是我的希望。我希望我们的未来是美好的,没有争吵和怨念,能多一些宽容和乐观,我要我们幸福,永远幸福!”看着柳拾夕赞同地点了点头,冷诺然的眼中少了一些悲怨,多了一丝希望,继续说道:“你不记得过去,没有关系。我也要尝试着忘记过去,我们都不要回头看,我们要手牵着手向前看,总有一天,会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的!”
柳拾夕听得感动至极,张开双臂,将冷诺然紧紧拥入怀中,流着甜蜜的泪水,不停地点着头,应道:“恩,恩,诺然,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冷诺然将怀中的柳拾夕紧紧抱住,生怕幸福会飞了一样,也许别人没办法体会他内心多年来的挣扎,可他知道夕儿能理解,不仅仅因为夕儿的纯真和善良,还有她丢失记忆后的敏感和脆弱,她和他一样,深知幸福的不易得,必会倾尽全力去把握和珍惜。他在柳拾夕的耳畔轻轻说道:“夕儿,我爱你!”柳拾夕也深情地回应道:“诺然,我也爱你!”
两人的双唇再次深深地印在一起,幸福就这样在两人的唇间甜蜜地流转,阳光洒落在身后,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就像被抛诸脑后的痛苦或遗忘的回忆,形似隔离,实则未断,两人也是后来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可以忘记,有些事情不记得并不表示没发生过。
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热吻的柳絮凝,双眼逐渐被泪雾所遮蔽。多年前,她也曾这样爱过,可如今,只怕李洛怀中的那个女孩比曾经的柳絮凝更娇羞,更能让他开怀大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