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殿下殿下……该回去了!”
耳边传来小太监折林的声音,苏晨才发现自己在内阁睡着了,问了下时辰,现在已经是三更天,老皇帝已经去睡了。折林提着灯笼,领他回太子府,刚出门,就看到一匹战马从城门外奔来,战马的铁蹄将这座幽静的皇宫敲得震天响,仿佛前线的敌军已经破城而来。
这是直接从边关星夜回来的战马,八百里加急,按例是可以骑马入皇城的。
“启禀殿下,边关急报。”
苏晨亲自接过战报,让军士前去休息。军情急报是要当夜批示的,一点耽搁不得。苏晨回了内阁,凑着烛火审看奏报,没想到一看之下楞在了当场。整个屋子仿佛都静谧下来,苏晨望着周围明晃晃的烛火,烛火下仿佛有无数的黑影朝他压来,压得他奄奄一息。
“征夷大将军吴继芳在边疆擅自出战,结果被胡虏生擒,胡虏要求出关投降才肯放了吴继芳。”
“该死的胡虏。”
苏晨仿佛看到了公主仇视的眼光,吴继芳擢升为征夷大将军驻守边关是以他的名义下的,如今被人擒了去,他在公主面前简直是百口莫辩,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事情就好像他一手策划的一样。说起来吴继芳刚愎自用,擅自出战,怨不得谁,但公主会听么?
哐当一声,苏晨拿起奏折甩在了香炉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天子之怒,隐而不发。什么事都要埋在心里,让人猜不透你,这才是帝王心术。”
老皇帝一早被奏报的战马给吵醒了,布满皱纹的脸上爬满了倦意,但他最终还是起来了,除了自己,他似乎谁都信不过。苏晨连忙跪在地上,三呼万岁。老皇帝没理他,捡起了地上的奏章,反复看了三遍。苏晨猜测,他是在衡量其中的利弊得失。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老皇帝收起了奏章,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打发苏晨去睡觉,苏晨知道这件事老皇帝自有主张。
苏晨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太子府,东宫有自己的侍卫,日夜把手。然而到了寝室却是一片寂静,公主早早歇息了,苏晨不愿打扰,自己裹着被子在偏殿睡了,依旧是折林送来一盆炭火,暖着屋子。
折林看着沉沉睡去的苏晨,不禁潸然泪下,这个主子实在是太苦了。
五
第二天苏晨在折林的叫唤下醒来,外面的天色已有微亮,苏晨起来梳洗。用完早饭,他便要去上早朝了,所有大臣奏折皆由他审度,老皇帝决议。苏晨是读圣贤书考的功名,自然提倡仁政,朝上大臣,特别是大学士对他颇多赞扬。
苏晨洗漱完来到殿内用餐,谁料下人都被公主打发走了,公主难得替他端上了一碗香丝鸡肉粥,苏晨有些意外,不过时间有些紧,他还是喝了,一尝味道与平时的不大一样,有点咸,不太像御膳房的手艺,他便知道这是公主自己做的了。
苏晨当即猜到了缘由,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得来吴继芳被擒的消息,这是求他来了。如果是平时,苏晨开心还来不及,如今却是味同嚼蜡,草草喝了几口便起身要走。
“殿下,求你救救吴继芳吧。”
公主拉着他的袖子,软声说道。苏晨不理公主,径直要走。
“苏晨,你到底怎样才肯救他,只要你肯救他,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公主抱住了他的腰,死都不肯放手。今天早上她得到吴继芳被擒的消息,如遭雷亟,如果不是苏晨派他去边关,他就不会被擒,她恨苏晨,可是她不得不求苏晨,如今只有苏晨能救他。
“你让我怎么救他,献关吗,就算我同意,父皇会同意吗?”
“苏晨,求你了,求你救救他,我知道你跟我都是父皇的命令,你也是被逼无奈,可我不敢恨父皇,所以我只能恨你,对不起苏晨,只要你救他,我以后当尽妻子的本分,绝不对你有半点违逆。”
“献关是不可能的,只能派人营救,我一定会尽力。”
“好,你一定要尽力。”
“好!”
苏晨应了下来,他知道公主也是个可怜的女子,何况他并不恨吴继芳。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到了内阁,这一次老皇帝并没有让苏晨过问,而是连夜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是给吴芳的,对他先是安抚,后又提出愿以一座城来换吴继芳。另一道是派人暗中营救吴继芳。这两道旨意表面上是老皇帝对吴继芳的看重,暗地里却是直接将吴继芳逼死之策,吴芳不可能同意以城换人的方法,否则他将背上千古骂名,而暗中营救更有可能导致胡虏一气之下直接将吴继芳杀死。
吴芳是出了门的铮铮烈骨,收到旨意后,亲自带人奔上城墙,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不仅不和胡虏谈判,而是直接让胡虏杀了他儿子,这样朝廷就不会为难。
苏晨收到吴继芳的死讯,整个人愣在当场。朝堂上对吴芳一片赞扬,铮铮铁骨,赤胆忠心。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皇帝的心计,然而旨意是以苏晨太子的名义下的,这一身的骂名却背在了他的身上,公主已经将她恨到了骨子里。
六
朝局散了,苏晨浑浑噩噩的回到太子府,今天的他连内阁都没去,老皇帝居然也没派人来问话,整件事都透着一股子的阴谋味道,让苏晨汗毛倒竖,他在皇帝眼中太不值一提了,老皇帝果断、老辣、心狠,而苏晨心软、怯懦、优柔寡断,相对来说,他连一个合格的储君都算不上。
折林替苏晨打开房门,房内黑漆漆的一片,隐隐有哭声传来。吴芳城墙杀子的消息传到了公主耳中。早上苏晨还答应公主营救吴继芳,下午就传来吴继芳被逼死的消息,公主自小聪慧,否则也不会被皇帝许给苏晨,其中关节早就被她知道,连圣旨上苏晨的印鉴都被她问得清清楚楚,在公主眼中,杀人者,苏晨。
“折林,点灯。”
苏晨想要安慰公主,房中实在漆黑无比。
公主的哭声止了。苏晨正奇怪之时,一到亮光在他眼前闪现,直刺他的胸口,避无可避,还有房内宫女的惊呼。折林大惊之下,奋不顾身地挡在苏晨面前,要是太子有了什么事,他也性命难保。何况自他来服侍这位新科状元郎之后,苏晨对他这个阉人从来没有半点歧视,相对于其他皇子公主身边的太监来说,折林的处境要好很多,折林知道感恩。
苏晨知道这把剑的主人是谁,他在折林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让他避开公主的剑锋,自己不躲不闪地站在公主面前,刀剑从来都不长眼,公主也没想到自己的夫君如此决绝,竟然不躲不闪,剑式一时收不及,噗嗤一声,仿佛刀切豆腐,一剑穿透了苏晨胸膛。
“太子”,折林被苏晨踢倒在地,回过头来一看,门口人影胸口插着利剑,轻叫一声,扶住苏晨摇摇欲坠的身子,“快叫太医。”
“折林,不能喊,秘密处置。”
苏晨虽然被刺伤,意识迷糊,但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公主的安危。不管公主什么身份,多么受老皇帝的宠爱,苏晨的出身再怎么不好,也还是储君,仅次于万岁的千岁,公主行刺储君,那是大罪。虽然不是两情相悦,好歹夫妻一场,苏晨不忍公主受伤。
本来公主欺他是书生,想将他弄得狼狈不堪,跪地求饶,以出心头恶气。她也知道苏晨只是父皇的傀儡,真正做主的还是老皇帝,可谁叫苏晨天天在她眼前晃呢,这个男人,自从嫁给他之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愈发让她讨厌。谁想到苏晨竟然不躲不闪,一剑穿胸,连她自己也呆立在那里。
“你就这么想死?”
“你就这么想杀我?”
苏晨苦笑着问道,痛的不仅是伤口,还有一颗本已经死了的心。
折林急急忙忙地去喊了太医。公主手按在苏晨的胸口上,奈何堵不住口子,鲜血哗啦啦地向外流,本就瘦弱的苏晨,脸色愈发苍白。从两人成婚那天起,就互相用匕首抵着对方的胸口,只是谁都没有动弹。后来苏晨撤了匕首,所以才有今天被刺伤的一幕。
公主也知道自己的夫君其实和她一样是个可怜人,听说他进京赶考前,与江南的才女有着婚约,谁知中了状元之后父皇会钦点婚事,老皇帝的一道旨意拆散的不仅是她和吴继芳,还有苏晨和那名女子。
公主知道自己不应该恨他,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恨谁,两个人其实都像是木偶,被老皇帝提着线来指使。老皇帝是最无情的人,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杀,同时也是最有情的人,他心中怀着天下百姓,要怪就怪生在帝王家。
因为这一剑,公主突然感觉两人同病相怜,自己已经是她的妻子,妻子又何苦为难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