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进晃过神来,看见典韦仰面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全然忘记自己对典韦的致命一击,只依稀记得砍开石门,典韦挡住去路,后面的记忆却模模糊糊,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猛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那个对典韦出手的人,明明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柴进尽管脾气急躁,但归根究底是个温良之人。与典韦无仇无怨,况且他佩服曹操的雄才伟略,知道典韦为保护曹操舍命战死,上次与典韦相遇,典韦赤手空拳与林冲、关胜战个平手,不禁对典韦生出英雄相惜之感。
眼前的典韦,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武艺高强的“古之恶来”。他以魂化形,在灵力旺盛之时重返人间,恪尽职守,继续保护他的主公孟德。人活在世,凭依的是血肉之躯。强者形死而神不灭,以魂的形态继续游走人间,以魂化形之时,依然有生时的强大,然亦十分脆弱。
没有形的束缚,可以将自身潜质发挥到最大,但若遭受致命伤害,没有了形的保护,魂魄极有可能灰飞烟灭,永远失去转世的可能。
柴进尚未经历过死地,不懂得魂形的变化,但他看得出来,典韦好像快不行了。典韦在那里喃喃自语,柴进俯下身,听典韦说些什么。
“孟德快走,典韦殿后……”反反复复,只是这样一句。
英雄战死,死得其所,柴进并未感到悲壮,但他不想典韦就这样死去,忍不住向典韦伸出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把自己身上一点魂力,传给了典韦。原来天地间有三大神器,可连接阴阳,破天剑便是其中之一。
佩戴破天剑者,得到神器的认同,便能在对手虚弱之时,或是吸取对方魂力,或是将魂力传给对方。
奄奄一息的典韦,正在魂飞魄散之际,被柴进救了回来。因为元气大伤,魂魄化形,化作一块翡翠。
柴进这边,捡起典韦化形的那块翡翠,别在腰间。展开铜雀台形制,前往下一个地点——地下水寨。穿过无数岔路和洞府,依据地图所指,迤逦来到地下水寨。这里倒没有机关阻挡,只见一条地下水脉,浩浩荡荡,岸上绑着一条缆绳,缆绳连着一条帆船。
水脉奔流而至,带着大风。解开缆绳,扬起风帆,如果铜雀台形制没有写错,顺流而下,便能离开铜雀台,漂到外面的世界。
不由得想到自己在此经历的种种,想到那个姑娘……倚住石壁,踯躅不前了。“到了明天,我离开这里,她也会慢慢把我忘记吧……明天……明天……”
想到明天,突然想起燕青说过的话:小乙明日再来,届时详谈。“从时辰上看,昨天说的明日,应该是今日了……如果小乙来林中小屋寻我,那该怎么办呢?就算走,也该跟小乙见上一面,把想弄清楚的事,先弄清楚再说。”
这样想了一会,柴进心里轻松了不少,好像得救了似的,离开地下水寨,运起神行法,来到林中小屋的出口下面了。
“我就跟她说,和小乙有明日见面之约,怕他找不见我,故此回来。等我和小乙见了,立刻就走……她,总不会阻拦吧?”柴进觉得,就算貂蝉说了那样的话,总不会决绝到不让他在林中小屋等待片刻。
掀开地道出口石板的一瞬,他竟怀抱着希望,半是忐忑,半是释然,心想无论貂蝉怎样对待自己,千万不可退缩……可是跳进屋里之后,却看到人去屋空。不仅如此,隔着浴盆和房间的屏风被收起放在一边,衣柜里的衣物、书柜上的书,统统都不见了。
柴进正在奇怪,窗外车走马嘶。马车上的女子,掀开帘子,朝这边看了一眼。那女子正是貂蝉。不单貂蝉,燕青作为护卫,骑行在马车之侧。马车和侍卫之后,跟着另一辆车,上面堆了几个箱子,想必是从屋里搬走的衣物、书籍。
“小乙为何要押送她呢?”柴进纳闷,“不对,她若不同意,小乙总不会勉强……这么多年,曹操都没勉强,何况小乙?”答案只有一个——貂蝉同意离开这里,去到另一个地方,去享用她的荣华富贵……
柴进自嘲地笑笑,想起貂蝉说,他是个穷鬼,如何养得起她,顿时把心一横,决定把这个女人,彻底从自己的心中赶走。
可是人心肉长,他所以抗拒,正因为她早已占据了他的心,情谊越深,对貂蝉的恨就越深。是貂蝉负了他,这是任谁都不能改变的、摆在眼前的事实。
“我们要在晚宴前赶过去,车马颠簸,姐姐小心忍耐。”燕青道。
貂蝉点点头,笑了笑,把帘子放下。她的笑容那么美,却转瞬即逝。车马载着貂蝉和她从前的生活,踏上前路。
柴进该走了,他不想在这间屋子待上哪怕一秒。按他从前的脾气,肯定要一把火,把这个该死的地方烧成灰烬。可是他心痛得喘不过气来,尽管自己不愿承认,他还在期望,期望貂蝉有朝一日故地重游,看到房里的种种,能有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自己。
想起自己,用那张美丽的笑靥,仿佛承认柴进从前的存在,承认柴进在她的生命中,如焰火般擦身而过……
柴进长叹一声,再次跳回地道里来。运起神行法,飞到曹操行宫那边的地道口。蹑手蹑脚地掀开床板,房间和上次来时毫无变化,看来曹操并没有再来。走进房间,却听到腰间“嗡嗡”作响,典韦化形的那块翡翠,闪闪发光。
这是魂魄化形的前兆,然典韦灵力不足,嗅到曹操的气息,也是徒然。柴进毕竟懂得典韦,从腰间摘下闪烁不止的翡翠,押在桌上。翡翠躺在桌上之后,“嗡嗡”声便停止,也不再发光。
“但愿你们君臣二人,早日相间。”柴进对翡翠说道,打开窗口,纵身一跃,消失外面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