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设宴那晚，正是满月。
王宫中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各宫妃嫔都着力装扮出最好看的模样，只为能在宫宴上得到赵王的一个眼神。
“世子殿下，这边请。”
赵离微微颔首，芝兰玉树，气度华贵的翩翩公子，总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席间有几位官宦家的小姐已经红了脸，悄悄地整理仪容，只希望世子的目光能够落在她们身上。
“王上，裴戍大人推脱了这一次宫宴。”在所有人于席间谈笑风生的时候，扮成内侍的青竹向赵王低声禀报。
“哦？”赵王把玩着手中的犀角杯，醇香的酒映着犀角如玉的颜色，“为何？”
“大人他……似乎是病了。”
“既然如此，便罢了。”赵王敛起神色，对着下首众人道：“此次宫宴，各位不必拘礼，这就开宴吧。”
丝竹之声响起，带着赵国音律所特有的空灵之感，只不过不常有人诚心去欣赏宫宴上的乐声。
大殿中央是一方高台，一方用白玉砌成的高台，点缀着珠宝玉石，一眼触及，就觉得华贵无比。
妖娆的舞姬徐徐而至，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柔绢曳地的长裙勾勒出完美的身段，面容姣好，眉间含笑。
十多名舞姬踏着丝竹的乐声，身子仿佛踏水无痕般轻盈，脚下是完美轻盈的舞步。
这是每一次宫宴必有的，以至于赵王并不觉得那些舞姬有多貌美，只觉枯燥乏味，与下首的臣子推杯换盏。
赵恪始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人上前攀谈。在那些臣子的眼中，一个毁了容貌的庶出公子，不是值得他们结交的对象。
相反，不少人举着酒杯向赵离祝贺，脸上皆是谄媚的笑。
赵恪并不在意，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手中的酒盏，默默地出神。
高台上的舞姬舞动着万千的风情，渐渐向四周散开，在散开的那一刻，一缕琴音飘落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赵恪的手有轻轻的颤动，抬头看去。
高台上流泻出琴瑟之音，那样的悠扬清澈，令人沉醉。
舞姬退下高台，中间那名碧色衣衫的女子蒙着面纱，指尖轻触琴弦，弹奏出婉转的乐声。
不少人纷纷猜测那女子的身份，甚至有几名男子的眼中已经暴露出了贪婪。
轻纱覆面，风情万种。
席间顿时没了声音，女子宛若九天的仙女，又像是魅惑众生的妖，总能够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琴声时而低沉，时而激昂，时而柔美，在别人手中像是敌人一般的许多种乐声，在她手中，却令人感到是天生就应该如此，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一名男子不禁称赞道，那样的场景，几乎令他看痴了。
赵王瞥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抒儿，坐到本王身边来。”
景抒，景美人。
席间一片哗然，刚才那名称赞景抒的男子脸色微变，刚想请罪，却被赵王抬手制止了。
“无妨，抒儿的琴艺，本就是世间少有。”
赵王朗声笑起来，景抒轻移莲步，走下高台，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那夔首王座上的赵王微一欠身：“拜见王上。”
“不必多礼。”赵王示意她起身，景抒摘下面纱，粲然一笑。
这一瞬，又有多少人失了神。
“久闻景美人琴艺精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赵离起身，余光掠过坐在一旁的赵恪，“本世子的二弟，想必也不曾有这样的琴艺。”
“世子谬赞了。”景抒低眉一笑，却没有看赵恪一眼，“公子恪精通音律，景抒怎敢相提并论。”
“妾身看这琴艺也不过尔尔，不过是容貌清丽，让人看了心生怜惜罢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赵离转过眼去，不悦地看着那个后宫女子。
魏夫人，一向是不满景抒的。
她手中握着团扇，过分艳丽的容貌让人眼前仿佛有一团燃烧的火焰。
“抒儿年纪还小，有此成就已属难得。”
对于魏夫人的话，赵王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赵恪看着那在赵王的赞扬下羞涩一笑的碧衣女子，眸光支离破碎。
倾陌担忧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尽力压抑的悲伤。
他捏着酒盏，没有失态，只是杯中的酒微微漾开了一圈圆晕。
“不必担心。”
或许是看到了倾陌的目光，赵恪对着他摇摇头，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宽慰他。
“不知白珏世子对音律可有见解？”赵王忽然间转过头去，看着坐在下首的那个小少年。
七八岁的孩子，脸上不带有任何的神情，只顾着垂头沉思。
听见赵王的问话，他抬起头，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秦国的质子，只不过是赵国人羞辱的对象。
看见他那呆愣的模样，不少人心照不宣地嘲笑起来。
“那便是秦国质子？”
“白长了一副精致的相貌，原来是个敢怒不敢言的草包。”
“区区秦国，王上还不放在眼里。”
四下里嘈杂的议论声传入白珏的耳中，他没有说什么，就连愤怒的神情也不曾有过。
“白珏世子必然是精通音律的。”一个老臣子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他。
“世子的生母屏幽夫人原本是赵国的舞姬。”那老臣脸上的笑愈发深了，“世子对于歌舞必然是精通的。”
哄堂大笑。
对于臣子侮辱别国质子的行为，赵王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反，他很高兴，能够以上位者的姿态，堂而皇之地令秦国受辱。
“不如让世子表演一曲歌舞如何？”那老臣仍旧不怕死地提议，而这一次却没有太多响应者。白珏年纪再小，也是个男子，让男子表演女人的歌舞，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传扬出去，会让人认为赵国欺人太甚。
“这样……不好吧……”
有人迟疑地开口，而赵王也是权衡过其中的利害的，当即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世子，刚才的玩笑还请世子不要往心里去。”
玩笑？白珏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神色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应有的天真。
甚至，比一个天真的孩子更像孩子。
